第3章
  你还不起来吗?
  林双脖颈僵硬地扭过头,打量起这人这是个二十三、四上下的女子,五官生的精致,多情的桃花眼、柳叶眉,下巴尖削,似是长期不能吃饱喝足、营养跟不上一般,导致她脸色蜡黄,脸蛋有些凹陷,连发梢都焦黄分叉了,如此一来再俏丽的面庞也黯然失色,只称得上清秀,更何况她只身着一身衣料十分破旧,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有些缝接处都破开口子,袖口也被磨破了。
  林双一边心想江南堂越来越荒唐严苛了,竟只给这新来的侍女穿这破烂衣裳,一边支着身子坐起,视线从侍女身上移开转向屋子,心中跟着一震。
  残旧的桌椅、破了几个大洞的帷帐、墙皮脱落的墙壁和长满青苔的地面,甚至有老鼠和虫蚁簌簌地从缺一条腿的桌下蹿过去,更别提只剩个框的窗和随时要掉的门,屋顶像是被冰雹侵袭过一般,窟窿四布,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连她身下的床都只剩个床面,这个位置仿佛已经是整间房里最完整的地方了。
  和这满屋狼藉比起来,头顶的那个洞都显得秀气不少。
  林双记事起就和师兄弟们生活在江南堂,江南堂富得流油,他们自幼吃的是江南最贵的米,穿的是江南手最巧的绣娘们制作的锦服华袍,屋中摆设随便一件拿出去是价值连城的孤品,连学堂先生都是前太子太傅。
  虽练武艰苦,却从未有过一天苦日子,以至于此刻她坐在床上,脚踩在湿了的地面上,有些恍惚。
  江南堂竟破落至此了?
  她脑袋有些眩晕,但断定这肯定不是江南堂,手指掐着眉心问:这是哪儿?
  那女子站起身道:大内皇宫啊。
  林双:盛京皇宫就这破烂样?
  太平盛世,皇宫竟然破落成这模样。
  她眨巴着眼睛点头,是啊,你被买下的时候没和你说吗?还是内务府没教你规矩?
  林双:
  她林双堂堂天下第一人,竟被发买到宫中来为奴为婢了。
  林双皱起眉,盯着女子急声问:这是皇宫何处?谁把我弄到这儿来的?你又是谁?
  女子也跟着她慢慢皱起眉,好像几个问题就把她难倒了,她在心里自己盘算了半天。
  我叫沈良时。
  你是被分来给我的婢女。
  这里是承恩殿的偏殿。
  林双将她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好几遍,犹豫道:你叫省粮食?
  女子好看的眼睛幽怨恼怒地挖了她一眼,是良时不再至的良时,不是省粮食你没读过书吗?
  沈良时。
  林双又将她的名字揣摩好几遍,没有在记忆中找到关于这人的只言片语,便问道:你说这是皇宫,我分明记得如今太平盛世,为何会破旧成这样?
  沈良时坦坦荡荡地扫视了一眼屋内,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你不知道吗?承恩殿一向如此啊,应是你一直昏死着,连自己怎么被分到这儿都不知道吧。
  林双道:承恩殿?你是皇帝的妃子?
  沈良时颔首,是,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了。
  林双没忍住嗤笑一声,不无嘲讽道:依我看宫中最末等的宫女吃穿用度都比这儿好吧,想必你也不过是个弃妃,这儿八成也就是传说中的冷宫吧?还有你说的什么,你是我主子?
  沈良时不置可否。
  林双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撑着床沿站起身,她这才低头看到自己一身弟子服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及其不合身的、粗制滥造的麻布衣裳,衣袖衣摆短了一截,腰身肥大不说,领口上还沾满不明黄色污渍,发出阵阵恶臭。
  林双气笑了,荒唐,这江湖当真越来越荒唐了!
  沈良时看着她三两步迈到屋外,忍不住叹气,心想果然,每次拨来的奴婢都是如此让人头疼,这次这个看起来脑子还不大好使。
  林双只匆匆扫过一眼院中,满地杂草有人腰那么高,地砖铺着一层薄薄的泥土,院中有一颗桂树,绿茵茵的长势还算不错,算是这承恩殿中为数不多看的过去的东西。
  但她顾不得去驻足欣赏,她试着提气不成,便直接向泛黄的宫门走去,拉开宫门还没来得及迈出去一条腿,两柄明晃晃的刀已经架在她脖子上了。
  宫门外值守的侍卫面若冰霜。
  皇后有令,承恩殿一切人与物只进不出!
  林双眯起眼,你们也想拦住我?
  有违令者,责打主位五十鞭!
  林双动作不停,双手挥开架在颈上的刀刃,即使没有内力,对付两个侍卫也不过三两招的事情,她功成身退地走出宫门才发现外面接着的还有一条狭长的走道,尽头又是一道高大的朱门。
  穿过逼耸阴湿、不见天日的走道,来到门前,林双用力拽了拽不见成果,估摸着是从外面锁死了。她抬头看向墙头,眼睛里飘进雨水涩得有些难受,墙头实在太高了,不借助工具想要凭借轻功翻出去也不容易。
  大胆奴婢,你要罔顾你主子的安危吗?
  还不待她想出对策,先前的两个侍卫已经一左一右押住沈良时站在走道那头,其中一人手中拿着鞭子抵住她的小脸。
  沈良时不吭不响地看着林双,眼神里有些害怕,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怨恨,像是只要林双敢跑她就生吃了她一样,梗着脖子道:你这贱婢好大胆子,入了宫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侍卫刀尖直指着她,呵斥道:还不滚回来!
  林双毫不理会,仍在研究如何攀上墙头,甚至动手在墙上四处敲了敲,沈良时见她仍不死心,而身侧的侍卫已经抖开鞭子,一时心急如焚。
  贱婢!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吃不上饭
  紧接着,鞭子夹着风啪一声轻响抽在沈良时手臂上,疼得她叫喊出来,挥鞭的侍卫却没有要停的意思,又继续抬起手,每一鞭落下,沈良时疼得大叫,还不忘痛骂林双两句,直到她身上的衣衫绽开口子时,林双也发现凭她现在,一时实在出不了这承恩殿,即使出了这道门,还不要知道如何走出这个皇宫。
  不跑可以,我要见皇帝。林双转过身毫不客气道:去回禀你们皇帝,我要见他。
  挥鞭子的侍卫恼羞成怒,大胆,天子真颜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另一名侍卫押着沈良时往后退,显然对她有所戒备,道:你不过一介奴婢如何能面见天子,你不必为难我们,我们只是奉命看守承恩殿的,你也看到了,这门是从外头打开,我兄弟二人也不是时时能自由出入的。
  林双看向沈良时,冲她一抬下巴,你呢,你不是皇帝的妃子吗?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见皇帝一面?
  沈良装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哑着嗓子,我只是一个弃妃,他们喊我一句娘娘不过是与我在此受苦受难的客气,你真把我当娘娘了?
  林双毫不留恋地转身,侍卫见状鞭子又要落下,这一鞭下去必见血肉。
  贱婢!你要害死我吗?!
  林双在墙上找到一块能空心的地方,想着能挖成一个小洞。
  喂!你真要看着我被打死吗?你怎么这么狠心?!
  林双看到墙角有一处裂开的口子。
  想办法!你别走!我想办法让你见陛下!
  林双脚下一勾,一粒石子打中侍卫的手腕,细长的鞭子掉落在沈良时脚边,她冒出一头冷汗来,忍不住捂着伤处看向林双,不明白这人怎么做了奴婢还那么嚣张。
  两名侍卫重新关好门,甚至加了把锁,他二人恪尽职守地看守这座冷宫,林双不明白那一踹就倒的破门有什么锁的必要。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冷清下来,只听得见雨打桂叶和沈良时坐在屋里一遍擦药一边倒吸气的声音。
  林双站在桂树下,仰着头看这棵长势不错、还算过得去眼的活物,树下还有一副石桌石椅,只不过太久没人坐,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如今被雨水一冲刷显得斑驳不已。
  江南堂也有桂树,园中种着一大片桂树,八月中秋的时候,他们师门几人便一块儿坐在树下,算是一顿不正规的家宴。
  如今她林双失势,短时间内也联系不上师门,也不知江南堂如何了。
  沈良时走到门处,见她不来与自己说话,没好气地道:喂!杵那儿干嘛?来给我补屋顶啊!
  林双垂下头,心中自嘲,目前她被困在这皇宫里为奴为婢,分明才是最受累的那个,还担心起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