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料何其殊当真振衣而起,丢了句:“本王过去瞧瞧!”走了。
  锦瑟心道:可算走了。默默凝视着雪千寻。
  雪千寻也不看她,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抠窗纱,把那个窟窿撑得越来越大,冷风卷着雪沫灌进来。雪千寻不耐烦地嘟哝道:“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这屋子冷得很。”
  锦瑟悠悠道:“何其殊认为,你是她的女人,我是他的手下,所以你我最好不要闹得太僵,更不要太亲密。”
  “你是大老板,关键时候还管着我呢,我哪敢跟你闹僵。至于亲密,就更谈不上了,你有一大堆蛇虫鸟兽,跟谁亲也千万别跟我亲。”雪千寻一边说一边狠狠捣着窗纱上的窟窿。
  锦瑟只是用柔和的目光望着她。
  忽然哗啦一声,雪千寻把窗纱给撕开条口子,不耐烦地道:“丹墨跑哪玩去了,教她换也不给换。”
  锦瑟道:“她在后院晾衣服。”
  话音刚落,丹墨搓着通红的小手走进来,自去火盆上暖手。
  雪千寻道:“丹墨,你去哪儿了?”
  “我在暗香亭扫雪啊,昨天你说那里的雪太厚了。”
  “后来我又叫你先把窗纱换了,你可是忘了?”
  丹墨一脸迷惑,道:“有么?”
  锦瑟抱着小雪走近丹墨身边,微微笑道:“有啊,她在梦里吩咐的呢。某人做梦的时候也极其口齿伶俐,话多得很。”
  丹墨不知所谓,憨憨一笑,跑去找管事的拿窗纱。
  雪千寻不禁一惊,心道:刚刚做的那个梦给喊出来了么?那么庄王可曾听见?正担忧着,却听锦瑟道:“何其殊没听见。”
  “嗯?”雪千寻一怔。
  “但是我听见了。‘夙、沙、千、寻’,如果你觉得这个名字很重要,那么最好放在心里,不要随便说出口。梦呓对于一个守密者来说,往往是致命的。”
  雪千寻低低道:“那……多谢了。”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锦瑟便咳嗽得喘不过气来,雪千寻连忙上前,温声道:“严重了么?”
  锦瑟笑着摇摇头,道:“伤寒而已,不碍事。唔,对了,最近我恐怕不能照顾小雪,暂且放它在你屋里。”
  雪千寻觉得奇怪,刚要拒绝,锦瑟又道:“把丹墨借我几日吧,劳烦她帮我端碗水什么的。”说完一转身,飘然而去,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落在风里。
  7☪ 第七章 银狐的夜宵
  ◎小雪从不茹素。◎
  自此丹墨搬去中楼锦瑟房间,小银狐由雪千寻照料。冬天已经到来,日复一日,渐渐把帝都裹紧,但即便是如此寒冷孤单,雪千寻也坚持一个人住在琼玉园,每天与银狐小雪形影不离,或弹琴、或作画,小雪总是安静地守在一边;偶尔雪千寻也抱它去映雪阁后面的暗香亭看梅——虽然梅枝都还是秃的。雪千寻向来取笑锦瑟爱和动物作伴,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和小雪相处得如此融洽,俨然一对良朋佳友。但只有一点她们双方难以协调:雪千寻不喜荤腥,小雪却从不茹素。
  最近几日,庄王和锦瑟都极少过来映雪阁,更没人催雪千寻出场,她乐得逍遥,才不理睬仙音台上是否虚席。
  忽然一天深夜,雪千寻被窗外一阵骚动惊醒,回身一摸,小雪不在。雪千寻有些不良的预感,急忙披衣出门,然而外面只有一些凌乱的脚印,却无半个人影。雪千寻试探地唤一声“小雪”,也不见小雪回来。心里开始焦虑,急忙顺着脚印寻去,走着走着,发现竟是直奔西楼的方向,西楼里住着春江院的仆役,顶层却是锦瑟的房间。
  雪千寻行至途中,居然碰上小雪,轻盈盈地迎面跳过来,看见雪千寻,狐眼一闪,欢喜地扑到雪千寻怀里。
  “原来是半夜出去淘气了。”雪千寻对怀中的小狐狸轻声责备,又喃喃道:“我还当是你的主人怎么了。”
  说到这时,忽然觉得身后有人喘息,雪千寻急忙回身,却发现四周空空如也,心里难免自嘲:越来越神经兮兮了,不过是风声。一边想着,一边抱着小雪跑回房间。
  然,雪千寻回房后,在烛光下一照才发现,自己胸前斑斑驳驳都是血迹,大惊之下不难想到小雪身上,急忙翻它过来仔细查看,结果发现这小狐狸的嘴角和四爪上都是血,它还自己添呢。雪千寻意识到小雪这次外出不仅仅是淘气这么简单,于是再次急奔西楼。
  然而这一次在路途中,雪千寻迎面撞上的却是个乌黑斗篷、风帽遮住整张脸孔的人。那人从黑袍下抽出一只纤细的手,迅速将雪千寻拉到假山后,轻声道:“千寻……是我。”
  雪千寻低声惊呼:“锦瑟?”
  锦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么晚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不!我……”
  “别怕,有小雪在你身边。”
  “可是你呢?”
  “别问那么多,你回去,安心睡觉便是。”锦瑟向外望了望,回过头来,道:“不听话?那么我送你。”说完,忽然将雪千寻抱个满怀,腾空掠起,雪千寻只觉锦瑟双臂极热,自己和她都飞了起来,树木与白雪都向自己身后退去,等回过神时,她已经躺在床上。
  雪千寻惊诧地望着乌蓬遮面的锦瑟,问:“究竟怎么回事?”
  锦瑟微微笑道:“无事。”话音里夹着急促呼吸的丝丝声。
  “无事你神秘兮兮?”
  “唔,夜来无聊,逗你玩玩。”
  雪千寻意欲翻身坐起,却被锦瑟温柔地按下,在她耳边细细道:“睡个好觉吧。”说着,已经点了她的睡穴。
  雪千寻听着锦瑟的柔声细语,忽觉眼睑沉重,昏昏欲睡,抓了锦瑟斗篷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弛,终于落下。
  次日,雪千寻睡到日头偏西方醒,昨夜之事恍如一梦,急忙看小雪,却见它四蹄如雪,嘴角纯白,再看自己昨夜所穿的外衣,也是干净得没有一丝血迹,而门外的雪地也平平整整,不见脚印。
  雪千寻困惑地敲了敲脑袋,心道:难道真是做梦么?只是梦里锦瑟急促而虚弱的呼吸,以及因为生病而微微发烫的掌心却历历在目,犹如刚刚发生的一般。
  雪千寻想去追问锦瑟,转念一想,就算此事是真的,也显然是锦瑟在极力隐瞒,问她也不可能问出原委,索性不闻不问,一个人抱着小雪在园子里寻寻觅觅,亲自探索蛛丝马迹。短暂的黄昏时光便这样过去。
  天色渐暗,雪千寻想起该去仙音台弹奏,这个场子是威远镖局的副镖头龙涛甲包下的,可谓“大场”,雪千寻觉得自己不能再没理由地任性下去了。
  因为锦瑟曾经叮嘱过,叫雪千寻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小银狐,所以雪千寻来到正厅时也将小雪抱在怀中。然而令她有些奇怪的是,她还没走近正厅,便听见仙音台上传来铮铮咚咚的琴声,连忙疾走几步,一掀帘子,却发现坐在仙音台上的竟是如花。
  雪千寻不记得自己说过拒绝上台的话,锦瑟显然是私自安排了别人。雪千寻不禁微微一笑,锦瑟又搞的什么鬼?淡然坐在角落一个位子上。且做一回看客罢。
  有些客人注意到她,私下里窃窃,色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但始终没人敢招呼她,因为此时此刻,同在大厅赏曲的,还有一个大人物——庄王何其殊。雪千寻也看见何其殊,而何其殊却正听曲听得大悦,即便目光不经意扫到雪千寻这里,也是视而不见。雪千寻毫不在乎,斟了一盏茶,慢慢饮起来。
  在雪千寻听来,如花的琴技实在乏善可陈,然则她却有着雪千寻指下不曾有过的活泼与明艳,那是双十年华的明媚少女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音色,是简单的、欢快的、热烈的。只是这份情怀,雪千寻数年之前便已丢失。
  台下的客人——甚至包括何其殊——显然都非常欣赏如花的弹奏,他们从来只道如花姿色艳丽,待客热情,哪里想到她还能像模像样地弹出颇富她独特性格的曲子?喜爱之中更多了几分惊奇。
  台上台下气氛正在高涨时,忽然听得台下有人高呼一声:“怎么换人了?!”
  众人望去,竟是镇远将军家的二公子赵思。只见他一脸愤然,呼喝道:“今晚不是雪千寻雪姑娘的场子么?怎么换作了如花姑娘?老板——老板?”
  锦瑟披了银白小袄,扶着高层的围栏,向下望来。
  赵思仰头道:“本公子是冲雪千寻来的!”
  雪千寻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瞧着仙音台下偶然加演的这出戏。
  锦瑟瞥见雪千寻,微微笑道:“如花姑娘弹得不好么?”
  赵思冷冷一笑,朗声道:“若是单论琴技,如花姑娘与雪姑娘当然不相上下,但是……”
  雪千寻庆幸自己把茶盏放在桌上,没有正在往口里送。
  “但是,”锦瑟接口道:“包下本场的龙涛甲副镖头都不介意,赵公子何以如此介怀?”
  “本公子怎能与那些江湖豪杰相同?”赵思继续神色肃然地道:“在弹奏的技艺上,两位姑娘也许不分伯仲,然则她二人一个是五月石榴一个是阳春白雪,本公子爱的,正是雪姑娘那与众不同的冰雪气质!”说完,赵思的目光穿过芸芸嫖客,笑吟吟地向坐在角落的雪千寻深情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