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悟说:“这是**的味道,现在你也沾满啦。”
  此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提醒我兼职的闹铃。
  洗漱完后,我对悟又嘱咐了遍不要乱跑,我大概两小时后回来。
  兼职的工作是翻译校对一些手稿,这让我回想起大学时期给人抄书的经历,有些富人不喜欢买市面上刊登的统一印刷文字,反倒钟情于手稿,虽然很累人,但薪资可观。
  我在邮箱取到厚重的信封和七八个快递后,拖着板车慢吞吞地往回走着。
  我在想中午吃些什么?泡面还是手作饭团,厨房里还有半块咖喱。
  到公寓门口时,我隐约感到不对劲。
  有块被太阳一照闪着光的纽扣,就掉在不远的地方,我走过去把它捡起来,正面刻着kiton的缩写,把这纽扣塞进口袋,然后掏出钥匙去开门。
  黄皮纸信封搁在鞋柜上,我走进屋内问五条悟:“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陌生人进来过?”
  他歪歪脑袋,放下水杯:“没有呢。”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一个盲杖。”我一边和他说边把快递拆开,盲杖的手柄和杖体拉开递到他手里。
  盲杖顺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滑动,感受整个杖身的体长。我查过一点资料,盲人只能通过触感来感觉世界,所以对待他应该更温柔耐心些。
  悟收敛玩笑心态,他没有想到白塬鸫会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用软绵垫包裹住,所有可能会伤到他的拐角,都用透明胶粘黏着护具。
  像在照顾一只脆弱可爱的大猫,虽然这种比喻用在他身上不太合适,不过也不赖。
  我补充一句:“如果有人敲门,不要开。”
  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撒谎,不过也无所谓,我回自己得屋子反锁住门,开始工作。
  信封拆开后,是一封手写体的德文诗歌,文采干练简洁,透着德国人特有的直率风格,随后是类似侦探小说情节的内容,讲述的是主人公在公海上航行的一艘游轮里发生的凶杀案,最终由一封迷失7年的情书所告破。
  短短17页手稿,我大致浏览了下,内容情节设置的不错,但没有涉及剖析人性,叙述风格也很平淡,似乎只是为了简单的叙述故事。如果没有知名作家点评,想在日本刊登可不太行,属于冷门小说范畴。
  翻译工作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收到雇主的消息。
  :人类是虫子。
  像某种中二病发作的狂人。
  可电话里他的声音听着很温柔镇定。
  笔在手指尖转动,考虑片刻,我决定给予雇主些回应。
  [鸫]: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人类属于脊索动物哺乳纲灵长类,是恒温动物,生理特征也不符合昆虫类的特性,所以,人类不是虫子。
  对面似乎被他这番近科普的言论塞住,过了很久才有回信。
  :生命不存在什么价值或轻重,生命就如天地间的水,只是不断循环,无异议且无价值,正如人类一般,人类是连虫子都不如的动物。
  我隐隐怀疑,对面是个动漫看多了的神经病。
  [鸫]:交易暂停,先把酬金的一半打给我。
  这种没满85岁的少年没什么契约精神,我可不想白白给人打工。
  对面很爽快的将全部酬金转过来,我松了口气。
  :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啊,有钱什么都好说。
  我在脑内大概完善了下雇主的类型。
  14到19岁之间,因为声音偏中性爽朗年轻,家境条件优渥,精神堪忧,需要提供大量情绪价值。
  [鸫]:你说得对,人类是虫子。
  :贪婪地家伙,这么简单就屈服于金钱的诱惑。
  [鸫]:和钱没关系,人类的祖先得追溯到数亿年前寒武纪时期地蠕状虫,是后口动物,先进化出肛.门的物种。人类的肛.门有5.5亿万年历史,嘴只有5,3亿年历史,想想亿万年前的人类祖先是用屁股进食,你懂吗。
  我盯着屏幕良久,雇主终于没再回信。
  书桌上,我的字迹工整漂亮,如实的翻译着原文。
  人类有一个暴君,那就是愚昧
  世界大变样了,兄弟,正如达尔文进化论和美国首次登月同样是谎言。
  谁在意人类到底是不是虫子,就像我只在意12万字的手稿能换来多少钱,质朴的,世俗的,就这么活着。
  ……
  ……
  [林置身于那场光怪陆离的宴会之中,周遭的氛围仿若被无形的手搅动得迷离而诡谲。夜色沉沉,一位身姿丰腴充满诱惑的女子,在海浪的轻拂下浅吟低唱。舞会的中心区域,那位备受瞩目的东君突兀地停下脚步,他抽出手中得匕首,纹理细腻,暗光下隐有光泽。
  此时,乌云吞没天光,浪涛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混乱恐惧蔓延,宴会戛然而止。
  在这片几乎难以分清界限的怒海上回荡着数不尽的嘶吼声。
  林在这混乱与恐惧之中,本能地紧蜷身躯,仓皇藏身于酒桌之下。
  一步,三步——
  在朦胧恍惚之间,一阵若有若无的轻吟歌声传入他的耳中。
  刹那光影交错,一抹轻盈笑意的脸庞浮现东君的脸庞,正凑近在他的耳畔,如地狱变中狰狞爬出火海的恶鬼,艳丽扭曲的人脸映照出丑恶的面容。
  可即使如此,林依旧无法抗拒,吻上东君的唇
  真是不可思议,他从不知晓东君的唇如此柔软,令他难以抗拒
  接着,如同渴死在水缸旁的金鱼
  他亲眼目睹自己的躯体如何凋零,随着东君离开宴会的脚步,喘息着,奋力伸手去触碰,如同枯萎的焰火,在他的皮肉间绽放
  但东君没有回头,他走的很远
  林回想起迄今为止的种种罪孽深重的行径,感受这个恶魔逐渐在心中死掉的过程
  “我觉得东君很可怜,倘若痛苦是活着的必经之路,那么我帮你……”
  结束了,他和东君的人生
  可直到生命终结前林依然祈求东君能活下去,东君是很优秀的人,他应当在鲜花盛开的夏日微笑,交很多朋友,不要像他沦为烂泥,任酒肉腐坏灵魂。
  林流下眼泪——]
  翻译戛然而止,我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冥冥]:麻烦了,明天请把五条君送到这个地址,感谢您这几日悉心照料。
  我收好手稿,开门去做饭,难得奢侈地开了罐蟹肉罐头。
  我告诉悟:“你朋友联系我了,明天送你回去。”
  他平淡地点头,完全没有在意,指挥我喂他吃饭。
  “鸫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钱。”
  “除了这个,说点别的。”
  “美金。”
  “别提跟钱有关的啊。”
  我短暂的思索了下:“想不到。”
  悟撇嘴,说:“难道愿望里就不能有我一份吗?明天回一走就再也见不到鸫了,我会想你的,鸫会不会也想我呀?”
  “会的。”
  “哇,真的假的呀?”
  “真的。”毕竟离开你,很难再这么轻松愉快的捞钱了。
  “所以鸫啊,可以许愿哦,许愿带你一起走,我们离开熊本吧。”
  他轻松地笑起来,黑色面罩遮挡住那对漂亮眼珠,不然这话听着更让人心动。
  第8章
  “再说吧”
  我挪开视线不去看他,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我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祸患,我不想把灾难带给他。
  连夜翻译完手稿,最后校对一遍,结束时天光微熹,床上的悟沉沉入睡,一缕微光打在他发梢。
  他像是一尊精心雕刻的完美雕塑,浸透了艺术家的爱意而诞生的杰作,甚至连喉结滚动的节奏都那么性感,那点不完美的瑕疵,不过是他身为人类的证明。
  他的手指很好看,白白净净的,细长得很,就那么随意搭在枕头边上。
  记忆像是一段段剪辑过后的情节,我忽然想起一年前的某次旅行,夏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一道破旧的木门伫立在沙滩上。
  前男友拉着我的手,背包里装了很多零食,他对我说:“我们逃走吧,鸫。”
  该去哪呢?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打开了那扇破木门,拉着我走过去。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耳边依然回荡着稚嫩的笑意。就因为这句话我们走了很远,直到走入深夜中,他指着一颗星,跟我说:“那是小熊座α星,离北天极最近,离我们 300 多光年,是小熊座里最亮的星星。如果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承担起你的愿望,那它可以,以后对着它许愿吧,如果小熊座α星听到了,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后来我们又跑了很远,跑过空无一人的沙滩,高高的坡道,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偶尔有火车轰隆隆的嗡鸣声传来,经过了一片开满黄嫩色花瓣的墓地。
  走了很远很远,直到萤火虫睡醒过来,在野地里飞舞,如同万千个死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