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唉,算了,小景,大人的世界你不懂。
  “你在医院病床上打滚的时候,可是有活力的很呢。”说话间,迹部景吾伸出网球拍,隔着衣服轻轻戳了戳眼前这懒人肚子上的软肉,“你再这样下去小肚腩都要显出来了。”
  太田於菟当即吸气收肚子。
  迹部景吾:“别自欺欺人。”
  太田於菟眼神躲闪地承认着自己的错误,“咳,最近是有点管不住嘴也迈不开腿……”
  ……都怪班长夫妇做的东西太好吃了啊,他平时拿来应付的泡面杯和那一比简直就是狗粮啊!糙猪突然吃了细糠要怎么停下来!
  迈开腿就更困难了,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材料、批不完的文件、接待不完的各路访客,他整个人都要被钉死在各种椅子上了,他可怜的发际线一定就是被这么祸祸的!
  “明明上大学的时候你挺注重运动锻炼的,好胜心还强。就因为期末体育测试的时候游泳没能拿到全学部第一名,你就说什么暑假要回横滨老家闭关修炼。结果开学归来后不仅找了夺你第一名的人下战书复仇,还在秋天的全校运动大会上直接拿下了铁人三项冠军,甚至破了东大的校记录。”
  迹部景吾用半调侃的语调回忆起了那段东大往事。
  当初,他认可了家里的安排,大学的学士阶段先进入东京大学就读,之后再去美国的商学院攻读硕士。毕竟家族产业的根基还是在日本的,他需要理解日本社会的运作法则,也需要结交日后在本土的人脉,而东京大学正是最好的资源库。
  他是带着目的开始了东大生涯的,但他并不排斥反感这一点,因为这是正确的且是由他自己做出的选择。而这个选择,还为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与某个十年前不告而别的可恶家伙重逢。
  而那四年的大学生活,还算华丽吧。
  “毕竟我已经过了热血少年的年纪了嘛,成熟的成年人要学会和自己的身体做和解。”
  太田於菟非常自然地谅解了自己身体的堕落,并在心中感叹大学时代的自己这么生猛的吗,该不会是暑假回老家跳横滨港用和大海搏斗的方式练游泳吧?!
  “行吧,休息十五分钟。走,外面有专门的休息理疗室。”
  迹部景吾最终还是向太田於菟这个懒鬼妥协了,太田於菟一脸满足地跟上。
  这是东京的一家高级网球俱乐部,实行会员制,也是为不少东京权贵所喜爱的社交场所,因此俱乐部里的各种配套设施都很完善。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朝着休息理疗室走去。
  “这次我出差,在英国的那几天,抽空回小学看了一眼。还是老样子,和小时候没什么变化,甚至连那位miss brown都还在教书呢。”
  迹部景吾讲起了这次出差的见闻。
  “miss brown?!”
  太田於菟故作惊讶地拔高了语调,脸上也摆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没办法,现在残缺版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所说的这位布朗女士是何许人也,只能配合着做出这种回应来诱导亲友继续说下去。
  而迹部景吾显然也并没有想太多:
  “是啊,miss brown依旧中气十足,完全没有被岁月打败的样子。还记得吗,当年从她的第一节课起,你就成了她的重点关照对象啊。”
  很小的时候,迹部景吾就去了英国,但除了在幼儿园就认识的桦地崇弘外,身边其实没有太多朋友。
  周围那些白人小孩,尤其是他接触的多为英国传统老钱家族的小孩,总是面子上保持礼节性的礼貌,骨子里是不变的白人至上的傲慢。
  他也不屑于去和这种无知浅薄的人深交,他从不把自己的社交精力放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第一次见到太田於菟,是在小学的入学典礼上。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对方,尽管对方是班里除他以外的唯一一个亚裔小孩,但他倒也没有一定要和对方抱团的想法,交朋友从来都不是看所谓的血脉的。
  直到布朗女士的第一节课上……
  布朗女士是语音课的老师,这门课是专门教导发音的,目标是让走出这所学校的每一个学生都是能够讲一口标准牛津腔的英式绅士淑女。而古板又苛刻的布朗女士即使面对小孩子也毫不留情,经常让班上不少带着母语口音的外籍学生面红耳赤。
  【各位,你们未来是要成为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的,而英文是必备的交际语言。如果不能讲一口标准的牛津腔英语,而是一张口就是奇奇怪怪的口音,那可真是件羞愧的事情啊。】
  当时听着布朗女士的这番言论,他有些不舒服,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感觉。毕竟他从幼儿园起就住在西伦敦的切尔西区,家里从管家到保姆都是在西伦敦本地雇佣的专业人士,聘请的私人教师更是曾为英国王室服务,他从最初习得的就是最正宗的牛津腔英文,所以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布朗女士点名了太田於菟读下一段文章,然后这位唯二的亚裔学生一开口,全班都震惊了。
  不是因为太田於菟的发音有多么的美妙,恰恰相反……
  没有一句标准牛津音不说,短短一页文章,竟然相当丝滑地用了德式英语、法式英语、西式英语、意式英语,讲意大利口音英语的时候甚至还不忘带上意大利人说话时的必备手语,最后更是来了一段经典的日式英语收尾。
  全场静默。
  布朗女士更是不知道被惊到了还是被气到了,半晌说不出句话来。
  而占据了发言主动权的太田於菟则是小嘴叭嗒叭嗒了起来。
  【英语既然成为了国际通用语言,那么发展出各种口音的英语不是很正常的吗,这也可以看作是你们日不落帝国曾经辉煌的象征,明明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吧。而且,能说一口标准牛津腔的英文就一定会带来正面收益吗?嘿,麦克斯!】
  一边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还一边和现场观众互动,太田於菟点名了自己斜后桌那位来自美国的同学,名为麦克斯的美国崽一脸懵地指了指自己……诶?我吗?
  【麦克斯,如果你将来回美国参加总统大选,你操着一口无比标准的牛津腔向选民们演讲拉票,你觉得你的美利坚人民会投票给你吗?】
  麦克斯回想了一下自己国家总统演讲时的风格,然后像拨浪鼓一般连连摇头。
  【哼哼,没错,尤其是那些南方大象州的选民,怕不是会高喊着‘滚回你的不列颠去!’然后朝你扔玉米棒子,你也不想成为第一个被玉米棒砸脸的总统吧?】
  麦克斯设想了一下那种场面,这下直接把头摇成了螺旋桨。
  【布朗女士,你看,你差一点就耽误了一位未来美国总统的诞生。】
  就在布朗女士要大呼你这完全是诡辩,不许再扰乱课堂时,太田於菟再次抢先一步开口。
  【而且,布朗女士,我并不认为说着一口牛津腔就是高贵的象征,在德语里有这么一句谚语——adel liegt nicht im blut, sondern im herzen】
  在听到那句德语的一瞬间,迹部景吾猛然一惊,目光紧紧地盯着这个与自己在教室里坐了个斜对角的同学。
  adel liegt nicht im blut, sondern im herzen.
  高贵并非存在于血脉,而是在心中。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句谚语,自从学了这句话后,他就一直将其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而这是第一次,同龄人中有人与他产生了共鸣。
  那天一放学,他便主动上前想要结识对方,而对方也很乐意和他交朋友,小孩子间很快便熟络起来了。
  他很好奇,太田於菟为什么会讲那么多种口音的英文,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对方的事情。
  【我是在欧洲出生的,我爸爸是个医学博士,他在欧洲各个国家做访问学者,从我记事起我就跟着他在欧洲各国辗转旅居,所以各个国家的语言我都有学一点。】
  听到这样有趣的经历,他不禁感叹对方的父亲一定是为学识渊博、见识宽广的杰出绅士,有机会的话真想拜访结识一下啊。
  【没机会了,你来晚了景吾同学……现在我家,只剩下我自己了。】
  当时,他真的觉得那简直是他六年人生中……说出的最不华丽的话了。
  他怎么能说出那种直戳别人痛处的话呢,即使是不了解情况无心而为的,但还是太糟糕了啊,太不华丽了!
  【干吗用那种眼神看我啊……生活会困难?倒也还好,我平时寄宿在学校,假期回家的时候也有社区义工帮忙,而且隔壁邻居玛丽阿姨也很照顾我,她家的两个哥哥也会带我玩,不,只有小哥哥带我玩,大哥哥正处在中二期,一点都不好玩,还经常惹玛丽阿姨生气……好吧,也不是完全不好玩,每次射击游戏我想要的奖品他都能帮我打到。】
  这,这听起来更加坚强得让人感到心酸啊!如果有时光机的话他一定要收回之前提及对方父亲的话啊,他怎么可以对认可的朋友这么不华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