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第84节
  陈炜心底也有些沉重,看着天边飘渺的云,沉声道:“如果她真的放不下过去的事,你不如告诉她实话,当年秦海生到底是怎么为她打算的。”
  男人喉结微微滚动,唇线抿紧:“我不会告诉她。”
  他灰暗的,惨淡的前半生里,是因为抓住了那抹白色的裙角,一切才变得不同。
  当初知道段婉婉和孩子的事,她就已经难受成了那样。如果知道这些,她只会更痛苦。
  在她心里,他早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但秦海生不是。
  她痛苦的记忆已经太多,他不能毁了她心里最后一点父亲的好。
  陈炜看着他的神色,静默许久后才开口。
  “人这一生总得想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就像当初我选择不做警察了,是为了让家人安心。”
  就像他,在家庭和理想里,选了前者。
  世上有太多事情,都不能两全。
  只有在真正面临选择的那一刻,人们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天平的哪一端更重。
  究竟是自己更重要,还是所爱之人更重要。
  “你呢?想要她开开心心地活着,还是想她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
  夜幕降临,顾氏集团总部大楼。
  一个年轻女人等在门口,穿着一件驼色大衣,棕色齐肩短发,唇角有两处浅浅的梨涡。
  看见不远处驶来的豪车,丁舒甜上前一步,又被旁边的保安拦住。
  这时,看清是她,邵应摆摆手,一旁的保安立刻退了下去。
  后座车门被打开,男人被西裤包裹的长腿迈出。
  他身上的气场太盛,隔着两米距离都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很快,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
  “那天盛导带着娄教授来过片场,就是怀孕的事曝光的那天。”
  “娄教授打了袅袅,让她把孩子打掉。”
  听见这句,男人眸色一沉,深邃的眼底像是有什么在刹那间碎裂开来。
  丁舒甜呼吸发颤,又接着说:“还有新闻说你出事的那天,她在剧组晕倒了,送到医院之后才知道是怀孕了。医生说她胎气不稳,从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在吃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还去山上的庙里给你求平安符。”
  “如果当时没有这个孩子,她不一定能等到你回来。”
  顾宴朝是偏执极端的性格,所有人都知道。但顾袅,只是表面看上去柔弱,实则倔强又执拗,认定的事情就要去做。
  如果没有孩子,她真的觉得,顾袅会跟着他一起走。
  曾经在英国那几年,有多少次,顾袅生病高烧,做梦时叫的名字都是一个人。
  丁舒甜动了动唇瓣,声音不自觉掺杂上一丝哽咽:“就算你不关着她,她也没地方可去。”
  她们受了委屈,还可以回家。
  可顾袅呢,她还能回到哪里。
  -
  次日上午,顾袅醒来时,发现佣人已经把她的行李整理好了。
  终于还是到了他带她回去的那一天。
  回去之后不久,他应该就会让周翌给她做那种手术。
  顾袅走出别墅,就看见男人倚靠在车旁,神色微怔住。
  西裤笔挺修长,轮廓线条似乎比之前更冷,望向她的眼眸里似乎无边无际,深不见底。
  她在医院修养的一个多星期里,他都没有出现。
  明明没有多长时间,却又像是很久没见他。
  静默间,冷风吹拂而过,顾宴朝也在看她。
  女人安静站在那,腰间的弧度已经十分明显,四肢却还是像柳条似的纤细,长发半扎起,素净着一张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心底挣扎了许多天的念头,忽然在见到她的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顾袅上了车,发现并不是去往机场的路。
  车窗外的街道风景逐渐从城市的高楼林立,变化成了稍显破败萧条的小镇。
  她知道,燕城并不是他长大的地方,只是他们相遇的地点。
  二十岁之前,他都一直生活在这里。
  他没有带她回美国,而是带她来了他曾经的家。
  苏冷玉跑了,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的亲生父亲派人来杀他,他不想牵连别人,才去了燕城。
  再后来,就是遇到了她。
  这栋老旧居民楼里的人似乎对这辆豪车并没有过于惊讶,看见顾袅这张陌生的面孔,纷纷朝她露出热情的笑容。
  单元楼下的藤木摇椅上坐着一个戴花镜的老太太,旁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正蹲在一旁玩玩具。
  听见车声,老太太一抬头,看清下来的人:“是阿朝回来了啊。”
  看见男人身旁的顾袅,老太太瞬间了然:“这是你老婆?长得可真漂亮,年纪比你小不少吧。”
  “是漂亮。”
  他没回应第一句话,只回了后半句,冷冽的声线听上去也比平日里柔和。
  顾袅的心口微微一跳,指尖不受控制蜷起。
  老太太虽然年老,但眼神颇好,一眼看出女人宽松衣物下遮掩的小腹:“你老婆怀孕了?”
  他微微颔首,声线低沉:“嗯。”
  “好好好,男孩女孩啊?”
  他的嗓音虽淡,却礼貌:“还不知道。”
  老人家又笑呵呵地说:“男女都好,你可不能重男轻女啊。”
  “嗯。”
  街对面传来小商贩的叫卖声,顾袅被吸引,目光下意识看过去。
  是卖冰糖葫芦的,顾袅以前没吃过,但听秦海生说,他们其实是北城人,她却没怎么去过北城。
  她只是最近很馋酸的,看见就有些走不动路。
  顾袅忽然听见他低声道:“在这等我。”
  他知道她怀孕之后爱吃酸的。
  她就只是多看了一眼,他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顾袅呼吸滞了滞,就看见男人已经迈开脚步朝着马路对面走了过去。
  “阿朝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面上看着不好相处,其实他做了好事,也不爱说。”
  顾袅闻声回过头,只见老太太看着不远处那道高大的身影,一边叹一边回忆:“他妈妈走了之后,没人给他交学费,他就自己去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捡废品,我们都说他是个争气的,别的小孩上学都学不明白,他自己看书都能懂。他妈妈偏不信,连他上学的钱都不给出。”
  “就是前面那个坛子里,阿朝小时候和人打架,摔了一身泥,可皮了。”
  顾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看见了那座破败的花坛,失神间,好像看到了刚才描述的场景。
  他们的孩子如果出生了,会不会也像他小时候那样?
  老人家又收回目光,望见她隆起的小腹,眉目慈祥:“有家了,两个人以后好好过日子,我老伴之前就说,他从小就顶天立地,长大了肯定会照顾人,会疼老婆。有的男人有钱了就变坏,他不会。”、
  顾袅呼吸屏紧,喉间像是被什么塞住了,说不出话。
  不多时,见顾宴朝回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地止住了话头。
  顾袅垂眸看着他手里拿回来的,红彤彤的山楂外面裹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糯米纸。
  竹签有些粘手,他索性拿着喂她。
  她眼睫动了动,还是顺着他的动作,轻咬了一口。
  又酸又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是涩进了心底,被她咽了下去。
  发丝不听话地散下来,又被他抬手拢回了耳后。
  男人温热干燥的指腹若有似无蹭过肌肤,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弄了下。
  “这儿没电梯,抱你上去。”
  害怕压着她的肚子,他只能抱她,不能像之前那样背着她。
  十几年的旧楼,铁门被拉开时还在嘎吱作响,腐朽得厉害。
  屋子里许久没人居住,灰尘在空气里飞扬,客厅的沙发被罩着一层塑料布,依稀能看出曾经苏冷玉装点过这里,墙上还有已经脱落的碎花墙纸。
  这是他二十年前居住的家,只有他一个人的家,冷清寂寥。
  顾袅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里面的卧室。
  外面简陋,里面也是一样。一张看起来单薄坚硬的单人床,一张掉漆的书桌,灰暗得没有一抹亮色。
  书架上摆着很多书,大多是金融数学一类的,因为太久没人动过,书架上蒙了一层尘土,甚至连一盏台灯都没有。
  了解他过去的人寥寥无几,他一个人从这里走出去,满身伤痕,最后又回到这里,区别是多了一个她。
  顾宴朝弯下腰,凭着记忆从桌子下面某处尘封的角落里,翻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借着外面的光线,顾袅看清了,他掌心躺着一条玉坠。
  东西灰蒙蒙的,看起来也很陈旧,并不是多昂贵的玉石,成色浑浊,上面刻着的平安两个字已经被岁月碾磨得看不太清原本的样子。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他母亲给他的。
  对他来说意义特殊,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