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第16节
  他的步伐走得很快,似乎是怕她等久了。
  等他走近,顾袅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他语带歉疚,关切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抱歉,这么晚还让你出门。外面冷不冷?”
  顾袅摇摇头,对他温柔笑道:“司机送我来,又不是我自己来的。”
  盛柏言低笑一声,在她身旁的沙发上坐下。
  距离亲密,但并不冒犯。
  男人身上的雪松味道淡淡侵袭而来,顾袅忽而恍惚了下,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那天下午在高尔夫球场的画面。
  顾宴朝身上的气息和他截然不同,危险,滚烫的,充满侵略性,像是下一刻就快要把她吞噬。
  这时,他低声又道:“我听说了丁舒甜家里的事,下午回来之后先去了医院。怎么没第一时间告诉我?”
  顾袅回过神,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岔开话题:“你最近不是在忙吗。”
  他语气忽而变得认真:“和你有关的事比那些重要。”
  她一怔,抬眸的瞬间,撞进男人温柔的眼底。
  视线交汇的刹那,从她的清澈见底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盛柏言亦有些分神。
  想起第一次见她,是在纽约,学校课后的社区活动,地处贫民区的学校,多数华人富家子弟不愿意去的地方,里面的学生也大多是有色人种的小孩。对于申请大学来说,这项活动浪费的时间
  和得到的好处不成正比,因此更加没人愿意来。
  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蹲在那里给小朋友分发糖果,发丝垂在耳边,在一群黑色皮肤小孩子的包围下,皮肤白得发光,背脊笔直。
  他早年就是童星出身,比大部分人接触社会的时间都要早,见过太多人,无论是娱乐圈里,还是学校里。妖娆妩媚的女明星,还是明艳动人的千金名媛,从中国到美国,百花齐放。
  不知那小孩子对她说了什么,女孩一边笑着,一边把发丝拢回耳后,露出小巧白皙的侧脸,清丽的眉眼。
  那一瞬间,世界黯然失色,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后来通过身边的朋友四处打听,他才知道她在那所顶级私立女校上学,每周都会来这所贫民区的小学当助教。她不像那些纽约的名媛千金一样娇衿。
  还是那个近两年闻名华尔街的华人天才,顾宴朝的妹妹。
  他听过不少关于顾宴朝的传闻,表面斯文绅士,是个常做慈善的富豪,实则手腕狠戾至极,毫无善心可言,背地里必然已经坏事做尽。否则也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在华尔街站稳脚跟,成了财富的象征。
  那样的人,却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一黑一白,极善与极恶,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鬼使神差地,他也开始每周去那里,听说她每周六会来,他也特意等着那一天过去。
  她读的是女校,每天上下学都被保镖严密保护着,这是他们唯一能见面的机会。
  女孩一双如水般澄澈的杏眼望着他,声线清浅温柔:“我应该以后都不能来了,这是给莉莉丝的生日礼物,劳烦你到时转交给她。”
  莉莉丝是学校里的黑人女孩,年仅七岁,父亲吸毒入狱,母亲被父亲家暴致死。
  他愣怔地接过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见她转身要走,忽然鬼使神差地抓住她的手腕,追问:“你要去哪?”
  面对他略显唐突的动作,女孩没有生气,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听见她的话,他怔了片刻。
  她哥哥就在这里,她为什么想一个人去英国?他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也许她有难言之隐。
  他听说过秦家发生的事,也明白她的小心翼翼,曾经在顾家的如履薄冰。
  她没有亲人,也不敢去爱人。
  每天战战兢兢,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壳子里,让人心疼。
  灯光下,男俊女美的画面分外和谐。偶尔有人路过,也注意到这对最近瞩目的荧幕情侣之间浮动着的暧昧氛围。
  就在顾袅斟酌着要不要求证他林嘉然的事时,就听见他率先开了口:“里面的人,要见见吗?”
  她愣住:“谁?”
  盛柏言笑而不语,顺手帮她把滑落的发丝捻回耳后:“当然是你认识的人,不然我怎么会叫你过来?”
  闻言,顾袅蹙起细眉,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她认识的人?
  她在燕城没有亲戚,连朋友都没几个。
  除了顾家人。
  想到顾家,她就会想起被顾迟掳走的那晚,顾袅想起身就走。
  惹不起总躲得起,她可不想再被顾家的神经病纠缠。
  可即便她反应再快,依旧慢了一步。
  刚一转身,就看见一行人站在身后的走廊里。
  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顾袅浑身一僵,血液仿佛一下冲到了头顶,又被凝固住。
  他身边还站着其他人,其中也有盛柏言的父亲,她认得。
  男人的姿态高高在上,受人簇拥,大衣被身后的会所的侍者拿着,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衬衫,领口没系领带,扣子解到了锁骨下方,黑色衬托下,更显得他的肤色白到隐约觉得病态,胸口的肌肉线条若有似无,长指间燃着一点猩红,显出几分浪荡。
  即便是顶灯从上打下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衬得他轮廓深邃,面容俊美不凡。
  可逆光下,那双幽深的眼里深深浅浅,顾袅却莫名从那晦暗的目光里感觉到了危险,仿佛有戾气一闪而过,快到无法捕捉。
  明明有光线照在他周围,男人的神色却仿佛依然看不真切。
  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已经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仿佛已经将他们所有亲昵的互动尽收眼底。
  她穿着白色半裙,上身穿着一件灰色针织毛衣,长发束成了鱼尾辫垂在一侧,娴静温柔的模样,没化妆,巴掌大的脸依然白里透红。
  在冲着另一个男人笑。
  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空气诡异地安静下来,在场众人有所察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气压变得如此可怕,只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神色。
  威压下,没人敢随意出声打破沉默。
  顾袅没想过白天撒的谎会被以这种方式拆穿,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腿也开始发软。
  这是第一次,顾宴朝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
  他的目光比那晚她下药逃离时的更可怕,那阵侵袭逼近的压迫感像是要隔空把她撕碎,她太熟悉他,那是他盛怒之下的神色。
  心脏瞬间狂跳起来,她咬紧唇,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一幕,看上去就像她躲在了盛柏言身后,莹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脸上的笑容没了,像受惊的兔子,刚才还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一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
  好得很。
  男人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唇角忽而勾了勾。
  而后云淡风轻地,用手把烟掐灭。
  第10章
  走廊里安静到似乎连根针落地的声响都能听到。
  就在顾袅呼吸发紧,忐忑地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时,就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走近。
  即便注意到气氛诡异的安静,会所经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出声。
  “顾总,廖处长已经在楼上的包厢里等着了。”
  沉默的气氛被打破,片刻后,她看见男人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了。
  他收回目光,没再看她,转身离开。
  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一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顾袅站在原地迟迟回不过神,像是灵魂都被抽离出去,突然又听见身旁盛柏言的声音响起。
  “袅袅,我先送你回去?还是你要等顾总应酬结束.....”
  周围的声音好似距离她无比遥远,所有的氧气在男人离开的时候一并被抽走了。
  要等他吗?然后跟他解释她为什么撒谎?她要怎么解释?
  顾袅下意识摇头,心乱如麻。
  他没有发作,也没让人拦着她,就这样放她离开了。
  他发现她第二次对他撒谎,盛怒之下,打算彻底跟她撇清干系?
  还是他只是在积蓄压抑着怒火。
  越想,喉咙就越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窒息到喘不上气。
  她看不懂顾宴朝在想什么,也更害怕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对盛家下手。
  司机平稳将车子驶离,盛柏言和她一同坐在后座,顾袅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男人眸色微动,并没详细解释,只言简意赅道:“是公司的一个项目,顾总有兴趣投资。”
  闻言,顾袅更诧异:“他答应了?”
  “嗯。”
  顾袅心里一沉,想起男人曾经的种种行径,又想起项岩磊的凄惨下场。
  他怎么会好心到投资盛家的公司?
  察觉到她的不安,盛柏言沉吟片刻,又温声安抚:“也许顾总只觉得我们当年年少气盛,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别太担心。”
  方才在席间,顾宴朝也并未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冷待。
  顾袅欲言又止,只觉得浑身更冷。
  她要怎么说,说顾宴朝最记仇,睚眦必报,提醒他小心?
  可在外人眼里,她和他是兄妹。
  也许她刚才不该走,她该留下等他,跟他彻底说清当年她执意离开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