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摆烂,摆烂!!! 第17节
  怎么说呢,单单只谈头脑,德妃一定不算是聪明,可在某些方面,她又有种小动物似的直觉的敏锐。
  换成贤妃,接纳一个新人到身边来替自己迎来送往,总览诸事,她一定会把这个人查个底朝天,再观察上一段时间才敢用的。
  这也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但德妃不是。
  德妃是在圣上往披香殿来了之后,毫不设防地问他:“嘉贞姐姐举荐了一位易娘子到我这儿来,说是很稳妥的人,我能用她吗?”
  她这么问的时候,并没有存着在圣上这儿提前将易娘子与嘉贞娘子的关系挑明报备的心态,也没有什么刻意的目的,就是觉得圣上比自己聪明,看人也比自己准,得问问他的意见——那么靠谱的嘉贞姐姐不就是他送过来的嘛!
  圣上看她披散着长发坐在榻上,不施脂粉,仰着脸看着自己,眼睛清澈地能映出人影来,就觉得她像只天真懵懂的小鹿一样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德妃的脸,而后笑着说:“嘉贞娘子推举的人,怎么会靠不住呢。”
  又叫人赏赐了即将走马上任的易女官。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
  皇城之外。
  吴进士登报寻求入赘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落幕,就被承恩公府的热闹给盖住了。
  午后阮仁燧睡醒了,吃过奶之后,叫钱氏抱到德妃跟前去。
  德妃拉着他的两只小手,笑盈盈地,像太阳底下一只在给自己崽崽舔毛的母猫:“我来看看,是谁这么可爱?唔唔唔——原来是我们的小岁岁呀!”
  说完,又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去碰儿子的鼻尖:“哇!”
  阮仁燧躺在摇床里边傻乐。
  这时候易女官从外边过来,打发了乳母和侍从们出去,悄悄告诉德妃:“承恩公府刘小娘子的婚事,怕是得打个问号了。”
  德妃听得怔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先前春闱结束,贤妃的妹妹订了婚,男方是新鲜出炉的今科进士。
  她对此并不很关心,听完也只是随口问了句:“出什么意外了?”
  易女官眉头微蹙,低声告诉她:“原来那进士在老家是订过亲的,还是世交家的女儿,只是女方家里边已经有些落魄了,他一朝中榜,还被承恩公府相中,便起了悔婚的念头。那小娘子大为恼怒,千里迢迢上京来告他了!”
  德妃就哼了一声,说:“这婚事不成,倒也不是件坏事。”
  “是呢,”易女官轻叹一声,附和道:“此人趋炎附势,不念旧情,更无信义,绝非良婿。”
  德妃却说:“他爹娘一定很蠢,也很抠门!”
  易女官听得茫然:“啊?这从何说起呢,娘娘?”
  德妃特别享受这种教别人做人的感觉,当下洋洋得意道:“这个新科进士人还在神都啊,你又说他在老家订过亲,也就是说,同他订亲的小娘子必然也在他的老家了?”
  易女官颔首道:“不错。”
  德妃便顺理成章地往下说:“退婚可不是小事,在他老家,能拿这事儿主意的也就是他的爹娘了。承恩公府的女儿在神都勋贵门庭当中虽说不是炙手可热,但匹配他一个新科进士,也是他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那可是贤妃的妹妹,太后娘娘的侄女!
  说着,德妃忍不住直撇嘴:“他们家要退婚,要上赶着去娶承恩公府的女儿,那就麻利地把屁股给擦干净啊,死命砸钱,使劲儿给好处,低三下四地赔不是,这三条要是做到了,女方就是再不满,至少也不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能叫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千里迢迢上京来告状,可见两家在老家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要不是实在难以容忍,对方是不会采取这种近乎鱼死网破的手段的。
  易女官倒是说:“那小娘子真是勇气可嘉,家中高堂若在,想来也是开明人物。”
  “千里迢迢”四个字从嘴里说出来,上嘴唇都不必碰到下嘴唇,但是落到具体的行程上边,却远没有这么轻松。
  德妃也认可这一点,只是同时也说了句公道话:“那位刘小娘子,这回也真是无妄之灾了。”
  ……
  那上京来状告未婚夫的小娘子姓吉,名士海。
  进京途中她就拟好了状纸,抵达之后寻了间客栈安置下,便往京兆府去投了状纸。
  只是状纸投了,却也如同泥牛入海,再没有什么动静。
  吉娘子起初还当是状纸中途被遗失了,再去投了一次,就有人往客栈里去找她了。
  几个豪门家仆,身形剽悍,威逼胁迫,叫她别再做无用功了,赶紧滚蛋。
  吉娘子见状,便知道京兆府这条路走不通了。
  她也没有丧气,往书店去翻阅了积存的公务报纸,确定目标之后,带着同行入京的使女和老仆,三人一道往侍御史王元珍府上去。
  这位王侍御史是朝天女出身,单名一个莹字,进入宫廷的时候只有六岁,天后很喜欢她,让她随从左右,稍长一点便开始侍奉文书,而后为她赐字元珍。
  天后摄政后期,她进入前朝,起步就是从六品刑部员外郎,期满之后又改任御史台侍御史。
  官位上虽然是平迁,然而御史台权重,只看从六品侍御史甚至于可以如同五品官一样升殿,便可见一斑了。
  吉娘子看公务报纸上说王元珍在刑部核查天下州县要案卷宗时,揪出了好几桩冤案,其中有涉及到朝中要人的,也不曾姑息,颇得天后与今上看重,且御史台又主监察,便有了三分意动。
  又想,这位王侍御史毕竟也是女郎,较之男子,应该更能明了她的难处。
  吉娘子便决定去碰一碰运气。
  王元珍的宅子在崇仁坊,神都城里,这是顶好的地段。
  吉娘子到了王宅门外,心里边也有点迟疑——今天并非是休沐日,王元珍这会儿应该不在家,更不必说神都城里往来出入都需要名帖,她没有这东西。
  在外边小小地打了几个转,王宅的门房便主动上前来说话了。
  吉娘子虽然有些忐忑,但还是把来意讲了。
  门房便请她往外院的倒坐房去休息。
  仆人如此和气,便可以想见主人的风仪气度了。
  吉娘子的心绪稳了,在房里等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就听见门房来喊她:“我们娘子回来了。”
  吉娘子赶忙领着老仆和使女去拜见王元珍。
  她人也麻利,知道贵人事多,三言两语将事情阐明,而后双手递了状纸过去:“不敢隐瞒侍御史,原是该告到京兆府去的,只是去了两回,都没有音信,反倒有人上门威逼……”
  王元珍看了她的状纸,又瞧了当初两家议亲时的婚书,点点头,应了此事:“这件事交给我。”
  瞥一眼庭外守着的老仆和年轻使女,又问她:“你们是三个人一处上京来的?”
  吉娘子应了声:“是。”
  王元珍就叫人去把客房收拾出来,让她在这儿安置下:“以防万一,娘子还是在我这儿住上几天,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行离去吧。”
  吉娘子郑重地对她行了个大礼:“王侍御史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
  王元珍见她如此爽利,多少也有些惊异:“你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呢。”
  吉娘子见她行事果决,待人以诚,自然投桃报李,以诚相报:“不敢隐瞒侍御史,来此之前,我专程往书局里去走了一趟,看了许多关于您的公务报纸……”
  王元珍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这叫她显得过于端肃了一些,尤其是不言不语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冷凝。
  这会儿听吉娘子说完,她盯着面前这女郎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吉娘子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她却忽的笑了起来:“你真是个很聪明、很有意思的人。”
  吉娘子微露茫然之色。
  王元珍却已经站起身,叫了自家的侍从来:“跟吉娘子一起走一趟,去把存放在客栈里的行李取过来。”
  吉娘子再行一礼:“多谢王侍御史!”
  ……
  披香殿。
  几天之后,阮仁燧还是从易女官那儿听到了事情的结局。
  承恩公府那位刘小娘子跟那新科进士的婚事,黄了。
  易女官跟德妃说了后续:“元珍娘子操刀办的,很麻利。承恩公原先还想去寻那吉姓娘子晦气呢,只是她住在元珍娘子那儿,便作罢了,转而去把那进士狠打了一顿,听说胳膊都断了,还吐了血……”
  如同亲近的人会称呼费尚仪为嘉贞娘子一样,因为王元珍在内庭行走过很多年,是以内庭的女官们还是习惯称呼她一声元珍娘子。
  德妃顺嘴问了一句:“那吉娘子呢?”
  易女官说:“判定那进士同刘小娘子的婚约不作数,维持他与吉娘子的婚约了。”
  德妃听了,就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不来告这一状吧,憋屈。
  告了吧,又还得继续跟这个伪君子维持婚约……
  难评。
  原以为这就是最终结果了,没想到过了半个来月,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吉娘子又把未婚夫给告了。
  这回没找王元珍,而是直接去了京兆府——未婚夫对她的亡父出言不逊,身为女儿,不能眼见亡父受辱却无动于衷,她要求跟未婚夫解除婚约!
  德妃一脸的“???”。
  易女官倒是颇为唏嘘,唏嘘过后,又有点钦佩:“这位吉娘子,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目的来的啊。”
  她不是为了维持婚约而上京的。
  她千里奔波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个男人搞臭,搞烂,让他再难翻身!
  搞烂了他跟承恩公府的婚约还不够,连同这个人和他的仕途,也要一起搞烂!
  ……
  京兆府现在的感觉就是烦!
  先前吉娘子投了状纸来控告承恩公府的女婿,京兆府的人看见了,只是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往承恩公府卖好去了。
  吉娘子第二次再投状纸,也是如此。
  承恩公并不很在乎自己的女儿未来如何如何,但是他很在乎自己的脸面——刚定下的女婿,就闹出这种事来,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这才叫人去警告吉娘子,让她闭嘴滚蛋。
  哪知道后来又牵出了一个王元珍,直接把事情捅大了。
  御史台和圣上不在乎一个新科进士背信弃义,中榜之后抛弃了未婚妻,要另娶高门女,他们在乎的是——你们京兆府居然阻塞上诉的途径,借此跟勋贵进行利益交换?
  闹到最后,京兆尹纪文英在朝上被骂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纪文英自己还委屈呢,这事儿也不是我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