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殿外的御医们闻言如蒙大赦,纷纷应声。
  可福顺公公却一脸忧虑,疾声道:“圣上,先让太医们给您瞧——”
  “福顺,你也退下。”
  盛帝目光如炬,不容置疑,借着温成业的搀扶稳步迈向案后的龙椅,待其落座,周身再度散发出那令人敬畏的君威,不容违抗。
  “是.......”
  很快,赵怀朗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与御医们一道退出了殿外。
  福顺公公走在最后,关上殿门时,目光落在殿中跪着的江浔身上,隐见不安。
  吱呀——
  殿门彻底闭上,福顺公公回过身来,视线缓缓投向远处的宫道尽头,满眼忐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而此时的殿内。
  四下光影沉沉,明暗交界间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盛帝双手撑于膝盖之上,面庞隐没于晦暗中,忽然开口,声线低沉:
  “修直,替朕也把个脉吧。”
  第253章 朕养的一条狗
  盛帝说着,果真朝江浔伸出手去。
  江浔抬眸看了眼,应了声“是”,随即起身绕过玉案,跪在了龙椅旁。
  他垂眉低眼,三指搭在了盛帝的脉体上,微微蹙眉,神色专注,瞧着当真是在仔细把脉。
  盛帝的目光在江浔身上来回打量许久,忽而扯起嘴角寒暄道:
  “朕记得,你从前常穿玄色的衣裳,从什么时候开始,倒爱着这明亮浅衣了?”
  “旁人都道意随心转,你向来沉稳内敛,如今却似云破日出,瞧着连心境都开阔了不少。”
  “如此变化,可是因着......终觅所爱,结成眷属?”
  江浔眼皮一掀,抬起头来,说的却是:“圣上,臣方才切脉,察觉圣上之脉象弦数有力。”
  “此脉象指下仿若触弦,紧张而具劲急之感,且脉跳频速,如急鼓频催,乃是怒急攻心之兆。”
  “圣上之龙体关乎天下万民,还望圣上平心静气,以使气血平和,圣体安康。”
  江浔边说着,已然收回诊脉之手,冲盛帝恭敬行礼。
  “怒急攻心?”
  盛帝淡淡重复了一句,而后轻轻点了头。
  “是啊,老二方才着实将朕气得不轻。”
  如此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方才殿中发生的,不是什么父子相杀,只是寻常的拌嘴罢了。
  江浔低着头,没有接话。
  盛帝等了一会儿,突然没了耐心。
  他怎的忘了,江浔比寻常人都要沉得住气,惯会以不变应万变。
  “老二不中用,老三名声也坏了,这般看来,这储君之位......还是得给烨儿。”
  “修直,你以为呢?”
  被点了名的江浔再不能保持沉默,遂垂首作揖,毕恭毕敬道:
  “圣上所思所虑必定深远周全,臣人微言轻,于本职之责尚恐有失,不敢妄议储君之事?”
  盛帝听闻此言,忍不住冷笑出声:“修直啊修直,你真是说着最恭敬的话,做着最大逆不道之事!”
  话到最后,盛帝蓦地以掌拍案,便要起身。
  可他适才方怒急攻心,这会儿起得急,整个人晃了晃,竟又气力不支地坐了回去,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圣上!”
  江浔低呼一声。
  盛帝以手撑额,双眸中狠厉光芒如刀似剑,强撑着去看江浔,
  可不知为何,他眼前似蒙了层淡淡的雾霭,只在明暗间隐约瞧见了江浔的轮廓。
  盛帝心下一慌,几缕惧意悄然滋生。
  人人都道他正值盛年,可他到底也不惑过半了,身子的细微变化,唯有他自已最是清楚。
  但他身为帝王,向来自负要强,怎会容江浔窥探到半分异样?
  又因想到,今日他与赵怀朗父子相残,在朝臣面前丑态百出,江浔绝对脱不了干系。
  于是心绪激荡难平之下,盛帝咬牙怒喝道:
  “江浔,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联合老师算计朕,算计储君之位!往后,你是不是还要算计这个皇位,算计我赵家的江山!”
  “朕待你不薄,赐你官职,赏你荣光,予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却这般狼心狗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江浔,莫要忘了,你不过就是朕养的一条狗!”
  言罢,盛帝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攥住龙椅两旁扶手,面色涨得紫红,双目圆瞪。
  嗬嗬嗬——
  一时之间,殿中只余盛帝粗重又急促的呼吸声。
  方才赵怀朗倒地不起,父子恩绝一事,到底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了盛帝的心窝。
  再猜到这一切极有可能是蔺老谋划布局,江浔操刀时,盛帝更是怒不可遏。
  赵怀朗方才双眼通红、声嘶力竭的呼喊,此刻仿佛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宫闱泣血,君臣相悖!
  可他乃天下之主,是一国之君,叛他悖他者,都该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盛帝正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忽而一道极平和的声音从一片混乱中,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回圣上,臣一直......心知肚明。”
  江浔淡声开口,站在玉案旁,褪了外衣显得他腰背愈发笔直。
  盛帝一怔,一时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江浔所谓的“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
  直到他心绪稍稍平缓之时,视线渐渐清晰,瞧见江浔薄唇开合,提及了一桩旧事。
  “圣上,去岁借太子殿下讳辰一事,设计引诱微臣之母行巫蛊之术的人,是圣上吧?”
  “那个扮作高僧欺骗臣母亲的亡命之徒,臣探听过了,他早在入诏狱的当晚,便被人一卷草席丢进了乱葬岗。”
  “而替罪的崇国公......”
  “崇国公仰仗先皇眷顾,自恃资历深厚,于圣上驾前屡屡倚老卖老,举止张狂,圣上对此心怀不满,久有动他之心,”
  “否则,微臣力排众议查崇国公之孙强抢民女一案,不会如此顺遂。”
  “巫蛊案发之夜,圣上巧施谋略,先散出风声,继而引崇国公入宫,令其成为代罪之人,不正是因着心知肚明,微臣绝对寻不到真正的幕后之人吗?”
  “那晚,圣上曾问微臣是否怀疑您,臣当时答:不敢妄断。”
  “这不是臣随口胡诌之言,而是臣......真的怀疑过圣上。”
  “但臣到底不愿意相信,圣上会拿太子殿下的讳辰做局,直到......”
  江浔无意再波及赵怀襄,于是止住了话头。
  二月初二周山祈福那日,他曾问过襄王爷,襄王爷否认此事乃他所为,当时还笑得意味深长。
  因为襄王爷已然看出,圣上待他的真正态度。
  所有荣宠、爱护,满朝独一份地喊他的字,不过是将他高高捧起,做两位王爷的试金石。
  而暗地里,圣上却要控制、打压乃至毁了他。
  他本就对这个身子的母亲安阳伯夫人满怀歉疚。
  若母亲当真因着旁人对他的算计,而死于这场巫蛊案,他不敢想象,自已会落入何等自疚自责,无可自拔的境地。
  圣上要他生出破绽,要他留下心病,要他愧疚一辈子,解不开心结,要他封闭自已,犹如行尸走肉。
  如此,方可在必要之时,在他被物尽其用后,不费吹灰之力地给他致命一击。
  所以,他说他心知肚明,圣上——从未将他当人看。
  而那一夜,及时赶到的岁岁不仅救下了母亲,也救下了“悬崖边的他”,而后又一步步引着他,走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圣上方才问他,为何改穿浅衣了?
  因为岁岁喜欢。
  也因为,他已经被岁岁照亮。
  第254章 修直,你究竟想要什么
  盛帝显然没想到,江浔连此事都已洞悉。
  后头的话江浔虽然没有明言,但盛帝却清楚,以江浔的聪慧,定已全然猜出了他的意图。
  但,这又如何呢?
  他是天子,掌生杀大权,只要碰碰嘴皮子,就可以定夺江浔的生死。
  而今,江浔也确实没有价值了。
  方才他说,储君之位只能传给烨儿,这是实话,也是他......仅剩唯一的选择了。
  不过,他对江浔还有几分好奇之处,当年的痴傻儿,怎的发一场高烧,就成了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的身上,绝对有秘密!
  “修直,你究竟想要什么?”
  盛帝再开口,此刻“修直”两个字听着却那般讽刺与虚伪。
  “你要功名利禄?要位高权重?还是,呵——”
  盛帝说着,自已倒笑出了声,“你若要这些,朕倒安心了。”
  “崔道元也聪明绝顶,也心细如发,但朕从不忌惮他至此,因为他有赤裸裸的野心,他身后有崔家,身前有老二。”
  “可是修直,你不一样,你什么都不要。”
  “当年,朕本无意让烨儿再与你扯上关系,是稷儿他弥留之际,拉着朕的手,让朕无论如何都要答应,让烨儿做你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