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絮儿,絮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王父吓得面色青紫,口唇发绀。他本就患有肺痨,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一刺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王絮从袖间抽出簪子。
  那簪子如同一支夺命的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直向王母头部插去。
  整个过程快如疾风,势如雷霆,让人目不暇接。
  王絮忽地伸出一只手,瞬间卡住王母的脖颈,而后猛地一拉,将王母紧紧拉到自己胸膛之上。
  王母一双眼含恨含怨地垂下,牙齿嵌入王絮小臂,铁锈味充盈唇齿间,一字一顿道:“你就是,来讨债的。”
  王父艰难地挪动着身躯,一点一点地朝着草堆边走去,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搁置在掌心。
  “絮儿……等爹吃了药,爹和你解释,不要,不要急……”
  王父患有肺痨,如影随形的病魔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每一声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他的腹部来回切割。
  王父正要吃下,圆圆的药丸自手缝滑了下去,他脸上浸满了汗水,吃力地再拧开瓶盖,瓷瓶顺势倾倒下来,滚到地上。
  王父扣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向前爬。
  近了,只差一点了,就快到了……
  一个人踩住那枚瓷瓶,一道踩中他的手,脚尖碾得他生痛极了,可却抵不上肺痨喘息的疼。
  只见空中一道寒芒闪过,原来是一柄刀。“嗖”的一声朝着他飞了过去,深扎进青砖的缝隙中。
  王父吃力地抬起眼眸,眼中模糊一片,仅能瞧见一截蓝色裙角在眼前晃动。
  见不到王絮的脸,却能听到她的声音,很是轻描淡写:“这是你的命,不是我的。”
  刀身前几寸是青色的,后几寸发银。在月光下闪烁生辉,此刻,那柄错金纹路的刀顶在王母下颌。
  梦境变成了现实,她的女儿,像一只索命的女鬼一样,脸色惨白,发丝凌乱,脖颈上有道重重的勒痕。
  王母吓得一哆嗦:“放过我……”
  王絮还没死,她不能先死,她就知道,王絮是绝不会让她安生的。
  “你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岂会如此不孝?”
  王母尚未来得及反应,一道寒光倏地自眼前闪过,快如闪电,令人猝不及防。
  只觉肚腹之上,忽地滑入一个冰凉之物什。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王絮转了个方向,绕过背部,将簪子扎进了王母的腹部。
  王絮捅得极深。
  她头脸衣襟被飞了一身血,长发撂开披在肩背,进来的人睄睄觑一眼,偕同的侍女上前来为她擦拭脸颊。
  向不远处的青砖上一看。
  王父躺在血凝聚而成的水洼里。右手攀在地面,似乎要向前爬,手腕被割了一刀,齐根切段的血管暗红干涸。
  他死了。
  王絮本意绝不是见他自杀,是要他拿起匕首反抗。可是怯懦的人,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32章
  侍女游鱼一般依次而入,拾起绣帕为王絮擦拭脸颊。王絮垂首不语,松开挟持在臂弯间的王母。
  月中薄雾仿若轻纱,渐渐泛起了白色。
  实木打造的狱门边上,伫立着一个淡绿深青的身影。犹似身在山川相谬的葱郁青潭中。
  徐载盈脚下步子一顿,眸光定格在王絮身上。
  王母瘫跪于地,一手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只顾喃喃念道:“王絮,定要杀了王絮!此子不祥,生来便是向我讨债的孽障……”
  王母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饱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怨怒。
  王絮身披月晖,光如斜切雪影掠过她细长的眼睑,长发软和地淌在肩头,却遮不住脸颊上的一处深红。
  她轻声道:“殿下既已至此,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定会送你前往一处清净去处。”
  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下。
  徐载盈眸中兀自刮起风,激起了层层涟漪,正要开口,眸光一凝,王母神色剧变,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老人身子被蛮横地拉扯弯曲一样,脊椎骨似乎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头和脚也逐渐向着中间收缩。
  她的整个身体形成了一个弓形,就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随时可能崩断。
  王母双眸圆睁,眼内狰狞的血丝纵横交错,一字一句道:“王絮,你这个孽障,你这讨债恶鬼托生的假人,根本不是我的女儿。”
  王絮手腕轻翻,垂下腰际。
  手心的簪子却不慎掉落,“叮”的一声砸在地上。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在她面前停伫,长指骨节分明,手腕上系着一串磨砂过的珍珠手链。
  阴影笼下来,檀木香覆满周身,王絮抬眸向上看去。
  绿衫青年阔步而来,步伐生风,头上玉冠簌簌颤动,束发之带几近崩裂。
  徐载盈眸中是遮天蔽日的阴郁,面色却惨白若雪,泛着一丝异样的红晕,如寒梅映雪,凄美孤艳。
  他不知何时逼近,俯身捏住王絮方才持刀的手腕。
  王絮挣开他,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徐载盈看了好半响,才笑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可真行。”
  王絮腕上所裹布帛已被鲜血浸透,红得刺目,这血究竟是王絮所流,还是王母的血,难以分辨。
  徐载盈松开王絮手腕,手指上移,寒鸦长睫覆下一层阴影,温热的指腹贴在她的耳畔。
  他吐气不轻不重,耳鬓厮磨一样:“是你。”
  眼前唇红齿白的女子低垂着眼,眼睛细长上挑,长眉斜飞入鬓,事不关己地以手撑着一边脸。
  徐载盈重复一遍:“是你。”
  王絮凑近他的脸颊,贴在他耳畔,留下一串濡湿的水迹,她的声音轻且柔:“是我。”
  徐载盈侧过脖颈,晦暗神色霎时间寸寸冻结,如草木突遭霜雪,凋谢枯萎下去。
  他冷声道:“宫廷之物,怎会出现于此?”
  掉落在地的银簪原本沾了些暗淡的黑色,此刻却近乎被鲜血浸透,簪身沾染的殷红血影飞入眼帘。
  “何谓宫廷之物?我不过为求一线生机,方举刃刺向她腰腹。至于他——”王絮顿了顿,抬颌直视王父一眼,“天不遂人愿,他不给机会。”
  徐载盈面色微凝,几缕鬓发挣脱束缚,如绸缎肆意铺展、绣绘而开。
  王絮长发如瀑,轻倚于他衣襟之前,轻抬手掌,为他抚平稍显凌乱的鬓发。
  指尖仿若带着化不开的缱绻柔情。
  不经意间,滑过他的唇畔,如春风拂过娇花,徐载盈的下颌线条,顿时如弦绷紧。
  徐载盈眼尾泛起一片淡红色,只冷眼看来,不做反抗。
  他换了身青色细花纹的锦缎长衫,玉冠束发,露在袖外的肌肤白的剔透,仿若一碰即折的细枝。
  徐载盈从内而外感到一阵冰冷,寒意像蛇在筋骨脉络蜿蜒游走,侵入五脏六腑。
  槛外江水不息东去,寂静亦无声蔓延。
  二人相距不过咫尺,心却隔了千山万水,再也无法靠近,徒留一片荒芜。
  两人挨着碰着,青年衣襟被冷汗濡湿,婆娑灯影映入他眼帘,心中哀恸,身上檀香亦冷艳了几分。
  徐载盈凝一眼落在地上的发簪:“你这簪子上,曾沾过宫廷毒药,毒名牵机。”
  周煜于百香楼月台之上,予她的瓷瓶,其中盛放之物,正是此药。“人沾之分毫,活不过一个时辰。”
  王絮只扎了王母腹部,可也是白簪子进,红簪子出。她面上毫无波澜,稍稍抬眼望去。
  血迹沿着簪身蜿蜒而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红。
  “可我并没有接纳。”
  王絮凑于徐载盈耳畔,音色生疏中泛出几分柔润之意,“难不成阿莺忘了,周煜叫我伤你,我却舍不得,再后来,那药也被岑安大人收走了。”
  徐载盈定定看她:“你之所以不肯受那药,只因你早有此毒。”
  王絮双手捧起徐载盈的下巴,眸光是澄净的,微微地笑着,常常地望着他。
  徐载盈垂着眼,任凭摆布。
  “你这簪子,是昔日周煜大婚之际,用以验毒的物件。其上沾染牵机药。”
  周煜心怀叵测,设计陷害王絮,于云片糕中暗加牵机药。王絮在验毒之际,使毒药附于簪身。
  “我见你已将簪身擦拭洁净,照理而言,毒药应皆随衣物而去,那此簪之毒,究竟从何而来?”
  墙上烛台稳稳钉在那里,烛火摇曳,那蜡烛洒下藤黄色的灯影。
  此时,屋外已然有了雨意,俄而,雨落如珠,似玉珠飞溅,气势磅礴地冲开沉沉夜幕。
  王絮站在蜡烛下,灯影遮住她脸颊,亦遮住了她的情绪,长发横云迤逦。
  王絮自漆夜中抬首,徐载盈与她对视,她此刻却是分外平静:“我扎了她,可她也差些就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