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前几年——老夫还打死过一只老虎。”
  门口露出个毛茸茸的棕毛耳朵,它的爪子还沾染着鲜红的血迹,经光一照闪烁着锋寒的光泽。
  闯入眼帘的是一头幼熊。
  王絮这才转身看周煜。
  原来他所说的惹上麻烦,是这个麻烦。
  按他的说法,这熊是徐载盈引来的。
  徐载盈是一个这样丧心病狂的人?
  所幸门口的熊,只是张望一眼,就转身退到后边了。
  周煜若无其事地用刀挑起荷花少女的下颌,侧身道:“区区一只熊,在胡太医眼中应该不在话下吧?”
  胡不归傻了眼,“什么熊,我打死的不过是只病猫罢了。”
  荷花少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周煜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捏着刀柄,以刀身上上下下描摹她的轮廓,“你叫什么名字?”
  荷花少女扭头,不肯吐出一个字。
  王絮捡起一块石子,迅疾砸向周煜手心。周煜反应极快,侧身一闪。
  王絮一个箭步上前,牵起荷花少女的手,而后迅速向后退出几步,“跟我出去。”
  荷花少女满脸惊恐,泪水不断涌出,声音颤抖着说:“我怕,我怕。外面,外面有更可怕的东西。”
  王絮神色未动,悄然盯了一眼她的手。
  轻声开口安抚道:“你不是一心要救你娘吗?我会帮你。你的手在流血,将熊引进来,你身后的病患怎么办?”
  先前劫持崔莳也的黑衫女,手上有一小道烧伤的痕迹。荷花少女的手此刻血雾淋漓,豁开了个大口子,即使有痕迹便也看不真切了。
  王絮怀疑她,只因这人从头到尾,没喊过一声痛。
  程雪衣在屋外,终归王絮是不会出事的。
  不如试一试这荷花少女,到底是人是鬼。
  荷花少女被拉得一个踉跄,虽满心恐惧,却也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王絮往外走。
  巷子里静得可怕。
  墙壁在阳光的斜照下投下斑驳的影子,地面的石板路有些许青苔,散发些许潮意。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马车横亘于路上,中年妇人携其子,二人畏缩不前,紧紧靠在墙角。
  幼熊此刻正趴在拉车的马身旁。
  爪子剖开马身,马发出凄厉嘶鸣,血染红了地面,几头牛也横七竖八地躺在一旁。
  潮湿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王絮胃里一阵翻涌,拉着身侧人的手紧了几分。
  “周煜!”
  李奉元高声呼喊,抬手撩开马车帘子,而后纵身一跃,来到王絮这边。
  他松开系着的棕红色斗篷,顺势一甩,将斗篷抛向刚走出来的周煜身上。
  这一声,惊得熊弓起身子,后爪一蹬地面,一道棕色弧线向周煜射来。
  周煜见状,脸上看热闹的神情一扫而空,他侧身一闪,险险避开熊的攻击,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李奉元,你这江东的野蛮人,连一头熊都怕成这样!”
  李奉元瞅准时机,举起匕首刺向熊后腿,“你可是武将之子,这头熊你岂不是能直接宰杀来茹毛饮血!”
  “你不也是武将之子,江东子弟最是野蛮……”
  周煜一剑刺中熊的脖颈。
  棕熊转身挥爪,李奉元躲闪不及,膝盖被拍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不忘道:“你这色迷心窍的人,怕不是得了花柳病,一张嘴,吐出的全是病气。”
  ……
  荷花少女冲到中年妇人面前,“娘,我们快走。”
  程家马车横在路中,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拉车的马仅余一匹,中年妇人带着儿子匆匆忙忙攀上车辕。行过之时,竟撞倒荷花少女。
  她眼睁睁地看着中年妇人,满脸的惊愕与委屈。
  然而,中年妇人并未回头,只是心急火燎地三两下登上了车。大喊:“哪个会驾车哟?赶紧走哇!那可是熊啊,熊咧!”
  车内传来程雪衣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坠地:“有他们在,没事的。”
  荷花少女一个趔趄,倒向路边的树丛。交错的枝桠勾走了她的面纱。她默不作声地流下了眼泪。
  王絮俯身捡起地上之面纱,而后递还于她。
  难怪荷花少女要以轻纱覆面,不作伪饰而言,王絮一十六载人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人。
  美人恰似燃烧的红蜡。
  向上处,是光焰中的冷艳花枝,卷起火一般炙烈花苞。向下处,为云娇雨怯的玻璃魂,若不加以悉心呵护,便将烟消云散。
  荷花少女急忙将面纱遮盖于面,一双眼怯生生地望向王絮,轻声道:“谢谢。”
  这人王絮莫名有些熟悉。
  王絮护着荷花少女,向车厢走去,“我送你,去见你娘。”
  荷花少女乖软地点了点头。
  王絮指尖一寸一寸凉下去,掀起帷幔一角,侍女正为程雪衣沏茶,程雪衣眸子专心地盯在桌面。
  正要完全掀开之际,从天而降一头棕熊,落在马身上。
  那匹马受惊嘶鸣,高高扬起前蹄,四蹄乱蹬,棕熊在石板上摔得鬃毛飞舞。
  “周煜,你个口口东西。”李奉元怒目圆睁,挥剑向周煜砍去,“你踢到那去干什么,你是个口口吗?有人你不懂?”
  周煜身形一闪,躲过这一击:“失误,失误。”
  李奉元一击未中,心中更是恼怒,急忙掉转方向,奔向马车这边。
  棕熊瞪大了眼睛,鼻孔中喷出粗重的气息,跳上车厢,风呼啸而过,吹动周煜的衣衫,手中的剑也微微颤动。
  王絮抓起荷花少女,自马车上滚下去,倒在一边的荆棘中,棕熊闯进了帷幔,车内传来母子惊恐地尖叫。
  程雪衣原本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有些散乱,她直起身道:“别怕。”
  她霍然直起身来,微微侧头,似乎是在判断帷幔的方向,双手端起砂锅,不顾手心疼痛猛地掷出。
  砂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一股凌厉之势。
  棕熊正欲扑向帷幔,冷不防被砂锅砸中,被烫得大声喘息起来。
  它身躯猛地一颤,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却又因砂锅的热度而不敢贸然上前。
  王絮将这一方动静尽数收入眼中。
  “雪衣,雪衣你别怕,我来了。”
  李奉元大跨一步跃上马车,迅速擎出腰间匕首,朝着棕熊猛冲过去。高高举起匕首,用力扎向熊身。
  一下、两下、三下……
  李奉元不知疲惫般,连续插了十几下棕熊没了呼吸,才肯罢休。
  鲜血溅落在李奉元的脸上,他的一双眸子惶惑地睁大,却像是清水濯洗过一样,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李奉元忙不迭地钻进帷幔。
  他顿时慌了手脚,小心翼翼地取来清水为程雪衣漱洗手指,“你疼吗?”
  程雪衣的手指通红肿胀,轻声回:“不是要我的命,什么都好。”
  窗棂处,帷幔轻轻卷起。
  荷花少女凑在一旁,与她弟弟亲密耳语。
  王絮的手按在帷幔上。
  周煜不愿她见到程雪衣。
  此前,王絮没瞧得分明,只记得黑衫女手上有一道疤。
  程氏家主心有不安,恐周煜难下狠手,再遣人来杀南王,亦未可知。可这样的话,程家为何不杀崔莳也?
  这一切,只有见到程雪衣,才有个分明。
  一阵微弱的喘息声自王絮身后传来。
  寒意自王絮足底骤起,恰似无数冰寒针,徐徐扎入肌肤,须臾便蔓延周身。
  王絮转身看它。
  它假装死去,埋伏在原地,将以雷霆之势起杀手。
  棕熊的眼睛半睁半闭,眼神中透露出痛苦与疲惫,但是更多的是——
  马的眼睛是横瞳,可清晰辨明前后方。熊的眼是圆形,与人相同。
  人会隐匿眼中的怨毒,动物却不能。
  棕熊盯上王絮,目光如箭,直刺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车厢里起了争端,程雪衣的侍女大喊一声:“你在干什么?你抢我们小姐的东西干什么?”
  荷花少女立于窗棂边,对着身旁男孩轻声言语。
  恰此时,一页纸自窗牍中飘出。
  忽有一双手伸了出来,甚是白皙,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似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收回去。
  车厢里,李奉元的语气也是溢于言表的惊讶:“没事的雪衣,我去帮你捡回来。”
  窗棂边男孩扔出来一个物什:“姐姐,接好了。”
  棕熊于此刻,眸中凶光毕露,四肢蓄力,猛地向王絮扑去。
  王絮闪身一躲,撞上不远处周煜幸灾乐祸地眼神,咬着牙,正要再次转身。
  王絮身后再无退路。
  她眸光猛地一震,只见荷花少女手持一刀,猛地劈向她。
  刀光一闪,发出尖锐的破空声。
  棕熊如一座小山跳上来。刀的去势已无法收回,直接插进了棕熊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