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谁那里？”伊芙转头看他。
  “路易叔叔那里。”
  洛尔迦找了把椅子坐着，脸上浮着面具般淡淡的笑，温和道：“方便我有意外的时候，他随时可以进出。”
  这答案听起来有些微妙，伊芙仔细观察过洛尔迦的神色，看不出怨怼或怀疑的意味，一时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对路易的猜想说出来。
  她清咳两声，还是决定先把自己单方面的揣测按耐下，转而开始观察这间实验室。
  设备齐全，材料多样，个中不乏一些珍贵的炼金术原材料，墙壁则被制成书架样式。
  伊芙快速地做了两管回血补气的药剂，塞到洛尔迦手上后，就求知欲颇为旺盛地翻动起书柜上的书。
  书柜中放满了炼金术师们的手稿集，伊芙一连翻开数本，惊讶地发现这些居然都是抄本。
  炼金术师的手稿因为语言的特殊性，因此复制起来很麻烦。它们大多是用炼金术秘文写成，尽管在伊芙看来这只不过是造就知识垄断的一种手段，刻意，但确实很好用。
  这也就决定了只有能看懂炼金术秘文的人才能誊抄这种文本。大多数炼金术师只有在自己需要借用的时候，才会费劲地抄录，除此之外，也只有刚入门的一星级炼金术学徒会在师父要求下誊抄手稿集，二星往上的炼金术师就很少再做这种无技术纯工种的活儿了。
  因此炼金术手稿集这种东西，就算是抄本，也十分珍贵。
  但即便如此，伊芙还是对在书架上放满抄本这种事，感到很稀奇。她不觉得以奥利弗家族的库存，会舍不得放一个原本的手稿集在这里。
  连同实验室的钥匙不给身为使用者的洛尔迦，却找借口给路易的事，二者都显得十分不合情理。她琢磨了半天，脑中浮现一个很有可能的原因。
  伊芙转头，问此时正安然坐在椅子上的房中另一人道：“你是不是曾经在这间炼金术实验室闯过祸？”
  “……”
  洛尔迦突然不吭声了，只用那双平静的绿眼幽幽地看她。
  伊芙：“。”
  她就知道这家伙没看起来的那么老实。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洛尔迦当然不好意思交代自己小时候曾在这个地方干过什么。
  刚好实验室的主桌是一面长桌，他很自觉地在主座对面坐下，定定地看着覆面的黑袍炼金术师，决定换个话题吸引一下对方的注意，便问道：“你准备怎么检查？”
  当然是用精神态检查了。
  伊芙刚想伸出手，突然就生出些迟疑来了。洛尔迦大概还不知道她的精神态能力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她能催眠，但实际上，她也同样在考虑要不要让洛尔迦现在就知道自己的精神态能力。
  他跟爱丽丝不一样，爱丽丝的精神态是比她更危险的女王蜂，她们两人同样有着保密的需求，而且作为伊芙看好的事业伙伴，她并不介意提前告诉爱丽丝自己的精神态能力，以筑下两人间信任的坚实基础。
  但是洛尔迦将来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一场利益互换的交易，真的有必要将自己的能力交代出去吗？
  伊芙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目光也一寸寸冷静下来，她问洛尔迦道：“你的精神力是什么等级？”
  “ a级，但这没什么意义，”少年低垂着俊秀的眉眼道，“我有毒症，没法发挥精神力。”
  伊芙知道后面这点，爱葛妮丝的笔记上写过，因为毒症，洛尔迦一运起精神力就会犯头疼。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墙中之蛇喜欢留在现实世界，不肯回到精神世界，而精神态一直在外晃荡，是会消耗主人的精神力的。
  这不就等于，其实洛尔迦一直在忍受着头痛？
  “你是不是一直在头痛？”
  听到这话，洛尔迦蓦然握紧了口袋里的止痛药剂，下意识地就想否认。但对医生坦诚是作为病人的美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有一点。”
  伊芙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不愿意说实话的拧巴毛病又犯了。
  她叹了口气，招手示意他凑过来，洛尔迦乖巧地探头过来，伊芙一指头敲在他头上，精神力如清水涤荡，瞬间拨正了脑中混杂的精神世界，连带着的头痛都被驱赶了，但紧接着，占山为王的就是汹涌的睡意。
  这招太熟悉了，震惊还没来得及完全浸透洛尔迦的眼神，他就眼皮一掉，头往下猛地一沉。
  伊芙及时伸手，一声闷响，她接住了洛尔迦下坠的脑袋，并调了个姿势，重新在桌上摆好姿势，防止他睡得血液不循环。
  a级精神力处于一种伊芙能控制，但还不能做到自如摆弄的程度，因此她决定先将人弄昏了，再继续后面的步骤。
  纤长的五指张开，按上洛尔迦的颅顶，然后继续输入精神力。
  伊芙并不知道洛尔迦身上还带着一个五星级炼金术师制作的防御类炼金术制品，好在她也没有伤害之意，加上头一回帮忙驱除头痛的举动被炼金术道具视作好意，因此精神力的进入并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泛着银光的精神力便如源源不断的潮水，顺着洛尔迦的神经脉络一路向下滑动，中途注意避开了那些不祥的灰色精神因子。伊芙的所感所见，就是精神力能感受到的一切。果然不出她所料，洛尔迦的毒症虽然顽固，但因为共处了十几年，身体也有了一定的抗性，实际上传播并不迅速，再活个两三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原著中之所以没到成年就死了，最大可能还是因为爱葛妮丝那一场手术失败了，留下了后遗症。
  伊芙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当时阻止住了那场手术，真是给现在的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计划的疗程方案共有三步，因为收集分解药剂的材料还需要点时间，同时在正式开始治疗之前，洛尔迦的身体还需要一些特殊的调理。
  伊芙并不确定自己第一次就能成功做出高等炼金术药剂，本来可以委托奥利弗家族的高等炼金术师帮忙炼制的，但先前路易反常的反应，到底是让她生了疑心。
  ……还是不要太信任别人了，毕竟洛尔迦能患上这个毒症，本身就是因为十几年前奥利弗自己的家族内乱。
  十几年前就有叛徒，焉能保证十几年后，所有人就都是忠心的？
  因此伊芙改变了主意，决定疗程的每一步都尽可能亲力亲为，而第一步就是先逐步改变洛尔迦的体质，将他的身体调理到能承受毒素在他体内进行分解活动的程度，同时她还要开始练习炼制分解药剂。
  分解药剂属于高等药剂。不敢随便信任奥利弗家族的高等炼金术师，这也就意味着伊芙需要找到其它愿意教授她，且没有利益冲突的高等炼金术师，来指导自己完成这一步。
  第二步就是喝分解药剂，然后将毒素一点点导入墙中之蛇，最后一步就是正常的后续调理了。
  她准备将毒素导入墙中之蛇头顶的那朵红花里，这本来就是毒素催生出来的变异，应该比墙中之蛇的本体更能适应分解后的毒素。
  但由于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案例，饶是伊芙也并不确定这样做会对墙中之蛇产生什么影响。
  精神力一点点从眉心抽走，回流到少女的指中，伊芙轻轻叩击着桌面，借由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整理思绪。
  她正在考虑药剂炼制的问题，调理药剂好炼，分解药剂的原材料虽珍贵但也不是问题——奥利弗有的是这方面的资源。
  但问题是，到哪去找个能教她的炼金术师。
  高等炼金术师……奥利弗家族对炼金术的垄断还是太彻底了，以至于一旦这个家族内部出现了问题，连带着整个炼金术界都无法信任起来。这会儿伊芙又开始淡淡地想念起爱葛妮丝来，像她那样在惜才方面没得说的好人可不多了。
  不对。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伊芙脑中。
  记忆里似乎还有一个并不害怕大家族势力的高等炼金术师。
  她的手指悄悄挪到了自己的耳夹上，那是用来联络的炼金术道具。
  洛琳发现自己被下过针对精神力和精神态的毒后，就提到过，自己有一位神秘老师，研究方向正好就是这方面。
  说起来，洛尔迦现在的问题，跟当时的她还有点像呢。
  伊芙不再犹豫，精神力输入耳夹，环状合金刚亮起微微的光芒。而正是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细密的敲门声，门内洛尔迦还趴在桌上被睡意缠绕，眼睫却因这急促的敲门声轻轻颤动。
  “啪”的一下，尚未来得及完全启动，耳夹的光就再度熄灭了。
  第64章
  在门外像个鬼似地急促敲门的不是别人, 正是路德维希。
  伊芙手揣在袖子里，冷着张脸，蓦地打开门时,路德维希敲门的手险些没收住,敲到她那张银澄澄的面具上。
  身后桌旁，洛尔迦也适时地醒过来了。他并没有在外人面前询问伊芙刚刚为什么要弄晕自己，而是含着一口混糊的困倦声音,截然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低哑着嗓音问道：
  “是谁在敲门？”
  “是二少爷。”伊芙答道。
  虽是这样答道,她也没任何让路的意思,而是用不算友好的眼神盯着比她矮了小半个头的路德维希，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可以来吗？”路德维希被她问得先是有点心虚, 接踵而来就是恼火和震惊。
  不对, 这分明是他家啊！
  可惜论起软硬不吃, 没人比得过伊芙。
  被她那双黑得几乎透不出光的眼睛盯着,路德维希再不舒服,也只好忍着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给我哥治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偷懒,这也不能看吗？”
  “这才第一天。”
  言下之意疗程才开始一天不到，想看进度建议出门右拐——滚蛋。
  “……”
  是, 他确实不是来监工的, 这只是他临时找的理由。
  深呼一口气, 路德维希不得不把本意老实交代了：“我是来找你们去吃饭的。”
  在毒牙的那些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对生存品质也没法做出什么要求,喝了大半个月的营养液，伊芙嘴里快淡出鸟了。乍一听到能吃正常饭了，连带着对路德维希都有了几分好脸色。
  虽然她也很想问对方, 他是没有洛尔迦的终端联系方式，还是家里没仆人了，居然要少爷亲自来喊人，但观察了一番路德维希的脸色，伊芙又勉强宽容地住了嘴。
  算了，偶尔善良一次也没什么。
  路德维希甚至还帮忙把洛尔迦的轮椅给带过来了。等人安稳地坐上去后，伊芙推着轮椅跟上就走。待到餐厅门口时，她刚想将轮椅交到身旁人手里后再离开，就被路德维希反手抓住手腕，略显惊讶道：“你去哪儿？”
  “我不走的话，难道你们吃饭的时候我还要在一旁看着吗？”伊芙看起来比他还莫名其妙。
  她顺着门缝瞥了眼坐在桌前的奥利弗家主，初入中年但面容仍十分英俊的男人，正脸色和缓地跟对面的人说着什么，那种神情，任是谁看了都知道，对面坐着的除了罗夫人还能是谁？
  这显然是一场家里饭。伊芙指了指门缝，又指了指自己，难以理解道：“喂，我是来应聘炼金术师的高技术岗，不是连吃饭都要照料着的陪护。”
  “什么陪护？！你以为……”
  “别以为了，话说你能先松手吗？”
  闻言路德维希像是被火烫到似的，刷地一下就松开了抓住伊芙手腕的手。
  “他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用餐，不是要你在旁伺候的意思。”
  眼看着弟弟的脸色红了白白了红，洛尔迦叹了声气，不得不插嘴解释道：“我们家的贵族习性并不严重，也不需要吃饭的时候还让别人在一旁随时服侍。如果这会儿是在美第奇倒是可以体验一回，但我们家并没有这种恶习。”
  正是出身美第奇家族的伊芙：“......”
  其实美第奇也没有这个习惯，你们这群奥利弗的不要乱传谣。
  她哦了一声，对这两相的恶解不知该作何评价，只好瘫着一张脸将轮椅推入门中。
  门背后的都是熟人，除了坐在桌头两点的两位长辈，爱丽丝也位列其中。她正坐在罗夫人的下首，两人头都挨在了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起来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除此之外也没其它人了，仆人们在上完菜后就全都散开了。
  这诡异的到席人员，伊芙略一思考，就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