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大哥是未来皇帝 第3节
  自出了事,国公和郡主日日都来,二公子和三小姐也从宫中告假回来,鱼二公子和侯三公子直接逃学来了国公府。大家伙你送宅子我送珍宝,你在门前上吊我在地上打滚,你柔情似水地哄我哭天抢地地求,用尽手段,愣是没从他主子嘴里探出“病因”。
  三小姐翻阅医书古籍也寻不到良方,没法子,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国公已经偷偷将一窝和尚道士请来府中,准备开坛作法了。
  要是世子在就好了,“对付”小公子,世子从来就是那颗灵丹妙药,百病可消。
  常青青心里犯愁,面上却不敢表现,俯身说:“您饿不饿?厨房还温着先前三小姐亲自做的——您喜欢吃的梅花汤饼。”
  “看来阿姐还没放弃成为医毒双绝的人物。”燕冬幽幽地说。
  常青青:“呃。”
  三小姐是御医院林院使的嫡传弟子,年纪轻轻就通过层层考核任职御医,更在御前侍疾,医术自不用说。而她的厨艺能让曾在荒野追击敌人时被迫“茹毛饮血”的国公和郡主难以下咽,让数九寒天穿单衣练武都从不受寒、体格健壮如此的二公子上吐下泻,威力也堪称强悍!
  三小姐别是没法子了,只能故意用一碗梅花汤饼折腾得小公子没法安生,这样他就没力气胡思乱想了吧?
  常青青大胆地猜测。
  不过说起这个,燕冬倒是想起一茬来,“明儿你记得把我先前从黑市淘来的《如何成为厨神》交给她,有梦想的人都了不起,我们要支持阿姐。”
  但仅限心里支持,燕冬到底没敢碰那碗梅花汤饼,他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了,何必没苦硬吃呢。
  “诶。”常青青没拆穿燕冬的胆怯和敬畏。
  风打在窗上,呼呼大响,像凶兽撞门前的恐吓怒啸。燕冬嘴唇抿紧,放在肚子上取暖的手微微蜷缩,抠了下暖和的肚皮,“几时了?”
  常青青看了眼长几上的香漏,“寅时三刻。”
  燕冬问:“大哥今晚能回来吗?”
  常青青为难不语。
  燕冬噩梦惊醒,一夜未眠,常青青心中不安,立时就放了飞书出去。但黔州距京城近四千余里,这个天的好些水路又不好走,哪怕一路快马驰骋、昼夜不歇,单程都至少需要七八日,因此就算燕颂第一时间收到飞书,也是赶不上的。
  燕冬何尝不是明知故问,有些不满地犯嘀咕,“各部都快休岁假了,偏偏要派大哥去黔州,驴也不是这么使的呀。”
  “谁让咱们世子深受重用呢?黔州地方出现了黑心官,招出游行这样的祸事,朝廷需得尽快平息这场风波,安抚百姓,这时就需要一位既能代表朝廷又能体贴圣意、雷厉风行足智多谋身子骨还硬朗的人来担这趟差事——没法子,”常青青叹息,“世子就是太能干太厉害太得圣心了!”
  燕冬自小就喜欢听人夸燕颂,闻言眉眼一松,总算露出点笑的模样,“嘿,把炕桌搬来,我要写封信。”
  “好嘞。”常青青把燕冬搀起来,掖好被子,转身去把床尾的炕桌搬上床。
  炕桌是束腰海棠式,镂雕如意头,和寝卧的家具配套,都是去年燕冬从熏风院搬出来时,燕颂亲自挑选料理的。
  兄弟俩幼时同住一院常见,但在京城的大户人家里,最多十二三岁就得分院,像小公子这样在熏风院住到十六岁的实属罕见。但想想小公子是世子带大的,也就可以理解了。
  郡主刚怀上小公子的时候,恰逢北夏骚扰边境,屠戮犯凶,陛下决议出兵,一为边城军民讨还公道,二为大雍一统天下。国公领命为北境元帅,郡主同往先锋营披甲,过了俩月才知道小公子的存在。
  小公子在烽火连绵的边城降生,时值小寒天,所以名“冬”。边城苦寒,和风春日少见,因此城名“逢春”,这也是他表字的来源。
  前线危险,边城苦寒,战事操劳,周岁宴后,国公和郡主便派遣亲卫将小公子和世子送回京城,请弟弟代为教养。
  就这样,燕二爷开始了替哥嫂教养四个孩子的生活。
  据说起初二爷非常头疼,他这么一位忙着编书修史的鳏夫要教养一双三岁大的龙凤胎已经是左来右去,如今再来一双,只恨长不出三头六臂!
  所幸世子幼而岐嶷,不要二爷操心,甚至代为承担了照顾幼弟的责任。
  周岁宴时,小公子从三米长的桌头歪歪扭扭地边爬边走,没拿爹爹的小木枪、娘亲的小横刀、二叔的缩小版《千字文》和代已逝二婶所做的玉算盘,更没看别的,只咧着糯米小白牙、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住了站在桌尾的大哥。
  周岁宴后,原本打算跟在父母身边的世子陪着小公子一道回家,将奶乎乎的肉团子抱入了熏风院。
  前线烽火七年,熏风院里,寝屋床前的小摇床撤下了,两岁的小公子搬上床,和世子同床而眠;书房里新添了一张小书桌,三岁半的小公子坐在小椅子上,跟着世子开蒙习字,用小蚯蚓似的笔触给前线的爹娘问安,天气好的时候总要牵着世子的手,赖着跟去社学,然后靠在世子身上伴着琅琅书声呼呼大睡;过了一年,院里搭了座木香棚,小公子迷迷瞪瞪地窝在摇椅上陪世子晨起练武、夜间练琴;六岁时,小公子提早入学,堂堂正正地做了世子的小尾巴,整日同出同归;第七年,班师回朝,一家团聚。
  小公子是金玉,世子便是那严丝合缝的铁瓮,他们熟悉了在同一天地里彼此相接,数年不改。是以这些年来,国公和郡主从未让兄弟俩分院,直到去年,世子主动提起此事。
  常青青记得那时小公子的反应,茫然震惊、反应不及,紧接着不解无措、询问原因,世子云淡风轻,只说他年纪到了,要学着独立生活。
  天塌了地陷了,大哥不要我了!
  小公子泪光一闪,撒娇请求耍赖三招连出,可惜世子态度坚决。于是泪水堪比小瀑布似的往外喷涌,连声质问,拍桌跺地,撒泼打滚的架势汹汹打出,仍然未果。小公子闹累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当夜就扛着两个好大的碎花包袱离家出走了。
  小公子伤心欲绝,竟一鼓作气跑出了京城,但说来倒霉惊险,人才出城没几里就在京郊被绑了!勒索信一送到世子手里,小公子的离家出走计划当日就崩了盘。
  常青青不知那日在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世子出发时神情阴沉难言,小公子被带回来时竟没再继续反抗,不甘不愿但又乖顺地搬进了逢春院。
  长兄如父,小公子依赖亲近世子,却也畏惧那把施教训责的戒尺。但那日后,小公子好似对世子新增了一种畏惧,缘由不明。
  好在逢春院的家具陈设、用人都是世子调度安置,门匾也是亲提,用心可见一斑,要紧的是挨着熏风院,这让无计可施只能接受现实的小公子聊以慰藉,就这么住了下来。
  回忆间,常青青将笔墨一一摆好,轻步退到外间,不打扰燕冬写信。
  燕冬拿笔蘸墨,笔尖停在纸上,落下墨痕:大哥敬启——
  梗住了。
  说来也怪,他明明要好多话要说,想说,可落到笔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了。
  “唉。”
  常青青在外间听到主子叹气,也跟着叹了口气,恨不得立刻长双翅膀乘风至黔州把世子接回来。
  窗外响起犬吠,是雪球的叫声,旋即院门打开,这大半夜的谁敢擅自开逢春院的门?
  常青青快步走到寝屋门前,开门出去一望——
  岁暮天寒,夜如墨河,男人迎风冒雪归家。
  “——世子!”
  “哐啷!”
  燕冬翻身下床时撞翻了炕桌,墨汁洒了一被子,他不管不顾,疾步冲了出去。
  常青青连忙侧身让开,燕冬冲出门,撞进来人怀里,力道之重,让来人后退了半步。
  燕颂抖开斗篷裹住怀中的人,腰被勒出了痛意,他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右手的指套,用不那么冰冷的掌心捂住了燕冬的后脑勺。
  燕冬浑身一抖,使劲嗅着那股熟悉的石叶香,他闻了好多年的味道,幼时雷雨夜的安抚,后来昼寝时的依靠,是无论何时都能让他安心的存在。
  他紧紧咬着犬牙,哆嗦着,“哥哥,我在做梦吗?”
  燕颂蹙眉,“没有。”
  他指尖微微用力,插|入浓黑的发间,语气轻缓有力,“不怕,哥哥在这儿。”
  第3章 怀抱
  燕冬憋闷了几日,见到燕颂后终于嚎啕大哭。
  他小时候常这样哭,嗓子眼一打颤,惊飞满院的鸟,小脸皱成一团,哭时像爆汁的粉桃子,燕颂替他擦脸时,总是惊疑这孩子是水做的。长大后倒是难得一见,也就搬院子那次和燕颂重伤那次这样放肆嚎啕过。
  被子被弄脏了,两人坐在外间的榻上,燕颂一手扶着燕冬的背,一手接过常青青递来的白裘,将燕冬裹成一只哆哆嗦嗦的雪人。
  常青青见燕颂摇头,便没去准备热茶,去里间收拾床榻去了。
  燕颂耐心地等趴在肩上的人哭累了、声儿小了,才说:“你猜我收到飞书时,身在何处?”
  燕冬抽噎着,闻言迟缓地打开脑袋里的山河图,猜测道:“是潞州吗?”
  他抖着哭腔,软绵绵的,像融化拉丝的糕团,还是咸口的。燕颂被迎面塞了一口,嗓眼发黏,发堵,但抚背顺气的手没停,说:“怎么猜得这么准?”
  那话里有夸奖的意思,燕冬忍不住翘尾巴,得意地说:“七日左右的时间,飞书至,大哥归,哪怕连换几匹快马昼夜不歇一刻不停,出发地也不可能是黔州,范围也不会出距京城千里外。前日鱼儿提过一嘴,说潞州知州陈臻为害百姓,更传出了四皇子遗落在外的谣言,方才我一琢磨,大哥是审刑院使,有先斩后奏之权,又身为文书房行走,是陛下的机要学士,谣传事关皇子,你出现在潞州并不奇怪。”
  他气息不畅,抽泣声止不住,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很是费劲。
  “这几日窝在屋里,倒是没把自己关傻。”燕颂仍然抚着燕冬的背,“四皇子尚在人间并非谣言,只是下落不明。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燕冬抬头,目露好奇,“谁啊?”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动时状若桃花,笑起来弯若月牙,瞪得溜圆时又显得纯真憨态。此时便更像一对滚满胭脂水的苦杏仁,燕颂用指尖接住杏仁壳边滚落的眼泪,认真地说:“我。”
  “……”
  燕冬迟钝地眨了下眼睛,没反应过来似的。他盯着燕颂呆了好久,久到燕颂要开口岔开话题时,他才回过神,立刻抬手捂住半张脸,认真地小声配合道:“那打今儿起,我就是四殿下一党了——我是燕冬,我支持四皇子当储君!”
  自己轻松交代天大的秘密,燕冬却显然不信,燕颂笑了笑,握住燕冬的脸腮轻轻一晃,“傻样。”
  “那他会回来吗?”燕冬任凭揉搓,口齿不清地说,“虽说素未谋面,但我记得娘亲与明妃是闺中密友,若四皇子还在,娘亲也会欣慰吧。”
  燕颂说:“不知,但一定有许多人不愿他回朝。”
  消息这么快就在京城传开,多半是二皇子错失了宋风眠,让四皇子真正夭折的计划失败,于是索性搅浑水,让大伙都不安生。
  “是啊,争一把龙椅,人越多胜算越小……等等!”燕冬一惊一乍,“那大哥岂不是会为难?”
  皇子们对身为天子亲臣的燕颂客气有加,遗憾也庆幸他并不站队。但燕夫人与明妃曾是闺中密友,有心之人难免担心若四皇子回朝,燕国公府的态度会否有所偏斜。更要紧的是燕颂执掌审刑院,身份敏感,届时就怕上头那位也忌惮他心存偏私。
  燕颂不以为惧,见那张哭红的脸直发皱,却顺着话说:“既知我危机四伏,是不是该乖一些,替我分忧?”
  燕冬明白,这话是要他坦诚心扉,别让人挂心。
  看着燕颂风尘仆仆的样子,燕冬抿了抿唇,臊眉耷眼地说:“哥哥对不起……”
  “这次没有做错任何事,这声对不起没道理。”
  燕颂屈指抬起燕冬的下巴,蹭掉那里的泪珠,沉静温和地凝视着他,无需再说什么,燕冬便前所未有的安心。他不必担心说出来会让人忧虑过度,或是觉得他是中邪见鬼,只说出来就好。
  心门一开,齿关一松,燕冬把那则噩梦详细道出,他心中阴影难消,说完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半揽着他的胳膊微微用力,无声安抚他,燕冬不禁攥紧燕颂的衣袖,指尖惊觉湿冷,想来是衣袖冒雪飞扬,湿了。
  “青青,”燕冬喊人,“去熏风院拿干净衣裳来。”
  “让春春去。”燕颂对出来的常青青说,“厨房该亮灯了,你交代他们做两碗梅花汤饼就歇去吧。”
  “是。”常青青退出屋子,到廊上和那个与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说,“哥,你快回去取身干净衣裳来。”
  常春春颔首离开,常青青则去了小厨房。
  “阿姐也给我做了梅花汤饼。”燕冬小声说。
  燕颂沉默闭眼,表示没有听见。
  他让燕冬换个干净的地方揪,“只是噩梦不必对亲朋瞒得这样紧,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燕颂实在敏锐,燕冬吸了吸鼻子,盯着对方左腕上的黄玉手串,是燕颂离家前他送的那条。他伸出一根指头勾住那手串,说:“我又得了一盒漂亮珠子,赶明儿就给你做一串新的。”
  燕冬自小就喜欢给燕颂做饰品,叮铃咣啷地往人身上一套,燕颂也随他打扮,来者不拒。
  “好。”燕颂说,“说吧。”
  “噩梦惊醒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突然莫名其妙又自然无比地多出一条认知——你知道吗,其实我们是话本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