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沉釉之沉。
  原来江沅声系列遗作的题名,刻着恋人之名,以至于南望舒因此决定要对其赶尽杀绝,以至于画家在沦为“沈尤澜”后,仍按捺不住心中爱意,要在画展上捧出曾经未尽的“遗愿”——而最终,它成了“沈尤澜”被定下抄袭冤罪的元凶。
  雨声愈疾。
  泥泞里的灰眸被雨浇灭了光彩,抱画之人依稀见到了幻觉里含笑的影子,电闪雷鸣的眩光里浮现出少年画家的笑容,轻轻地唤他:柚子哥哥。
  柚子哥哥,我等你好久啦。
  少年画家笑容醇澈,稚气无邪,他疑惑地歪过头:我就是沈尤澜呀,你不认识我了么?
  判词落下,一锤定罪。
  受害者江沅声亲口宣判,他少时的爱人商沉釉即是加害者,而加害者终于依照月亮赐予的提示,找到了为自己定罪的铁证。
  于这一瞬间,商沉釉被揭露了过往种种卑劣罪行,他失去一切力气,踉跄间掉入泥泞,挺拔的脊背倾折欲断,在最后的一瞬曲膝狠狠摔跪下去。
  泥泞溅染。
  天呐,发生了什么?!
  vincent面色大变地冲上去搀扶,一边失声嚎叫:“chio先生!您还好么?”
  其他助手也匆匆扔了雨伞赶去,一同撑着那道失了力的肩膀。
  可不知为何,明明vincent在适才并没有真的开枪,对方却像是早已被不知从何时何地、哪年哪月射来的子弹正正贯穿了心脏。
  因此中“弹”之后,那副素来宽挺有力的肩膀在抖,两只骨感韧长的手也在抖,连眼底的灵魂色彩都在暴雨中震颤不休,惨淡一片。
  矜贵傲慢的商先生,被一张残画执行了“枪决”,犹如灰玻璃生出无数破碎的裂痕,chio那双空洞洞的灰瞳散了生气,他几乎是茫然无措地,任由蜿蜒雨痕割碎了他的脸。
  惨白的唇瓣翕张着,他在哑声唤:“江沅声……”
  十年间,他日夜追逐的沅水潮声,尤已沦为死水无澜,而他是真正的罪魁元凶,三年前的判决书其实是在为他定罪,判定“罪犯商沉釉”无权辩驳,因此他痛领了罪状,垂敛下失焦灰瞳,吐字哑似忏悔,又似海底亡人的幽呓:
  “沈、尤、澜……”
  “……沈尤澜。”
  万里之外的南州,海边短租屋的二楼,沈尤澜欠身,凑近一张脸。
  在他咫尺之遥,男人的面庞上沾满了颜料,削薄而纤长的唇在恍惚吐字。
  那是松川智也。
  此刻,松川智也仿佛遭到蛊惑,换上了一袭黑色燕尾服,袖扣质地为黑钻石——与商沉釉的那副完全一致。
  眼前这位年轻的混血儿,明显有种严重怪癖,平常就喜欢以敬称“您”来称呼画家,喜欢越界探听画家的过往,眼下更是满目痴迷,依照对方的“教学指令”跪在地上,整个人的兴奋度攀升到了极点。
  膝盖不断传来的痛意里,他心脏狂跳,口鼻处的呼吸声重重喷洒,他战栗着,不断轻唤“沈尤澜”一名。
  “沈尤澜……”松川智也眼角流泪,口边流涎,脸部涨得通红,活像是发了i情的兽类,“右边也要……”
  江沅声微微笑,眼底冷静至极,轻声缓慢地说:“你确实和他长相类似,可惜瑕疵也多。chio的眼瞳天生色泽完美,你完全比不上。”
  他的唇一张一合,松川智也盯着那道唇,看着月光洒落在他眉眼间,有种摄人心魄的绮丽瑰色。
  最终,江沅声叹了口气:“再接再厉,你现在并不合格。”
  不但长相不合格,演技也不合格。更重要的是,江沅声始终无法原谅,成年后的商沉釉,将他当做赝品还不够,甚至还频繁摧残他。
  所以他决定报复,以牙还牙。
  他想,既然他当了两年赝品,那么现在,松川智也就是他为商沉釉找来的学习范本,他要商沉釉懂得,什么才是‘下不为例’。
  轻笑一声,他扔掉画笔,不再过多施舍半分眼神给松川智也,又踩着马丁靴踏步走向一侧的窗台,身形全然浸没入月色下。
  月色如水淋满发稍,他仰起头,黑眸空洞如暗渊,看向月亮时也照不进光彩,只在嘴角噙着病态的笑,轻呓般地道:
  愿望终于兑现,我的chio很快就要回来了。
  真相作为第一刀落下,我要让他好好看清‘赝品’是谁,要让他被迫低头,为我愧疚到发疯。
  但这些愧疚,只是开始,只是铺垫。
  月夜窗下,沈尤澜的皮囊太过薄而白,他整个人似乎将要融化在那凄冷的月光里,
  不多时,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向他身后匆促逼近。
  那是迟到了十二年的chio,越过十余年岁月,越过无数爱与恨,在察明真相后主动回到爱人的身边。
  柚子香从未如此浓郁,铺天盖地烧了过来。当下明明是失而复得的时刻,但主导一切的人并未回首。江沅声无动于衷,垂下眼睫,眼底唯有冷漠的淡笑。
  好久不见呀,柚子哥哥。
  第14章 14 “我是谁?”
  月光浓稠,柚子香氤入鬓角发梢,呼吸洒落在江沅声的后颈弯里。
  江沅声低头,面庞隐匿在幽深的昏暗里。视线向下看,针织衫的垂摆处,围拢了一双手。
  抱得太紧,那双手的背面崩起青筋,骨节突起处还有干涸氧化后的褐色血迹。
  江沅声感到姿势不算舒服,因此偏过头,然而很快,右侧的肩膀处被对方搁上了下颌,气息更近,掠得皮肤麻而痒。
  商沉釉将他困在怀里,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缓轻柔,唤他:“声声。”
  江沅声终于仰头,抬眸,隔着月色回头看。
  好可怜的一张脸。
  面庞苍白憔悴,沾染了污泥点和颜料痕,棕黑碎发乱糟糟地散落,压在长眉上,白皙鼻梁上有几笔陈旧的褐血色,薄唇干涸成白线。
  那双灰眸深晦黯淡,平日里那样傲慢的人,今夜望上去失魂落魄。
  江沅声盯着他眉梢的血迹,推测那大概率是来自于南望舒。
  怎么又发疯了,我的chio.
  心底那些病态的想法愈演愈烈,短暂的怜惜消散,最终他温和地回应道:
  “我在,商先生。”
  这一句很轻渺地入了耳,击破了某种失而复得的错觉。
  商沉釉流露不悦,他不愿接受这一称呼,语气强硬地再次低唤:“声声。”
  他满眼凝着戾气,盯着怀中的人,动作里的压迫感如有实质,翻涌着比兽类还要深浓的晦欲。
  下一秒,对方无动于衷,商沉釉猛地迫近,张口,重重咬上江沅声。
  狼吞虎咽地衔了几寸,又更加过分地欺近,他如愿以偿地咬住了失散多年的月亮,热流窜向齿根,烈酒一样烧入喉肺,是将死的魂魄被滚滚味觉砸回了经年空洞的胃里。
  江沅声依旧顺从,似乎甘愿做一件接纳i他欲i望的偶人,语调很轻地询问:“商先生,请问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过于客气的称呼,第二次,惹发心底的寒意。
  商沉釉抵死回避他的疏远,放任自己被掠夺本能所操控。
  灰眸深得可怖,水渍滚湿了睫毛,眼瞳像一对湿漉混沌的深水玻璃珠。
  迟迟得不到餍足,商沉釉焦躁无比,他像只被月光淋湿了的黑棕色大犬,饿得太久了,发丝纠缠在江沅声的鼻尖,更凶更狠地去啃,少时贪恋着的人几乎被他拆吃入腹。
  四周宛如下起一场爆裂燃魂的大雨。
  潮烫柚香里,商沉釉想,这就是他的月亮,他从少时未吻过的爱人,此刻终于找回。
  他的小画家,唇珠很软,眼尾也是,粉色的鼻尖、下颌和脸颊,他没有不喜欢的,索性捧着他的声声,密不透风地吻过每一处。
  “先生……”江沅声被咬得难以招架,伸出手指,在凌乱吐息里推开他湿漉漉的鬓角。
  商沉釉稍稍后仰,他微微偏头,露出眸底雾蒙蒙一片可怜碎光。
  直到这一瞬,他还是无法清晰地看见江沅声。
  商沉釉蹙起眉,难掩失落和不悦。
  “不是先生。”他语调轻柔,却带着命令式的口吻,向是对年轻恋人的引导,“换掉这种称呼,声声。”
  “好。”江沅声的唇张合,驯顺地答,“请您告知,我应当称呼您为什么。”
  月光将画家的面庞切得半明半暗,晦暗在下半脸褪去,缓慢显露了一道樱粉色的唇。
  商沉釉瞳珠暗深,瞳光聚焦在那道唇。心里的疯色在刹那间更沉得骇人,漫起大片凶火。
  他察觉到了,今夜江沅声用词过分礼貌,分明是故意的。
  所以,声声是在赌气么?
  思及此,那些渴更烈了,他渴望看到江沅声的整张面庞,因此又近几厘。犬齿更狠地嵌进那道唇,指尖掐抬,极力令那张脸抬起,他差点活剥了他的月亮。
  月亮因此不敢动了,怀里的江沅声抿直唇线,任由一切凶恶的摆弄,像只卡住了发条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