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为北方传承的星监世家,闵家曾经也何其风光,可就是因为平漠城之事,家中星监死伤殆尽不说,即便是闵老爷这几个活下来的人,身上的执妖也几乎都消散了。
  这几年来,闵老爷还是第一次重新召唤出自己的执妖,他心中积蓄的怒气驱使着,令那肥腻的藤蔓爬过地面,盘踞在衣架之下,粗暴地扯着衣架上的演出服。
  “咕哝……”
  “咕哝……”
  演出服像是软成了泥水,被肥腻的藤蔓吮吸着一点点吞噬,而隐藏在其中的纸人也无法逃脱,它们口中发出痛苦的尖叫,但仍旧还是喊着:
  “父亲——”
  “父亲——”
  “父亲——”
  那声音逐渐由女声变为男声,就像是无数个闵云生,哀怨含恨的控诉,喋喋不休地如同最为恶心的蚊虫,在空旷的后台不断地回荡,回荡……
  “闭嘴!”闵老爷抓着拐杖发出一声暴喝,原本只是盘踞在衣架上的肥腻藤蔓,随即疯狂暴长,一面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演出服与纸人,一面拥挤笨拙地向四周蔓延。
  闵老爷拄着拐杖,拖动着他虽然仍旧肥胖,侧面看去却已经如纸般单薄的身躯,走到了那衣架之间,愤怒地用拐杖戳穿了一个纸人的头颅,将它生扯下来喂给下方的藤蔓。
  肥腻的藤蔓立刻咬住了纸人的身体,纸人用闵云生的声音发出惨叫,藤蔓咀嚼时溅出的汁液沾了闵老爷一手。
  虽然极其恶心,却让闵老爷觉得分外痛快,他继续用拐杖戳着纸人的脑袋,戳碎纸人的身体,向着衣架之间走去……
  惨叫声起此彼伏,肥腻的藤蔓因为吞噬了纸人,而变得看上去更为粗壮,不断扭曲蠕动着蔓延爬去,挤满化妆台,攀附到窗帘与墙壁,直至占满大半屋顶。
  纸人的叫声终于停了,它们所有所有都被藤蔓吞噬了,但闵老爷却仍旧不满意,因为他还是没有抓到那个逆子!
  只是刚刚的愤怒消散后,他忽然感觉到异常的疲惫,长久躺在病床上的身体,显然无法支撑他今晚这样的剧烈活动。
  闵老爷晃动着身体,扶着那些黏黏糊糊的藤蔓,找了把旧椅子坐了下来。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已经扩散到剧院外的火势。
  他闵家衰败得实在太快,这剧院已经是为数不多的还能赚钱的产业了,闵云生那小畜生居然想要毁掉这里,等到自己抓住他——
  闵老爷想到这里,忽然又听到了一声来自闵云生的,摆脱不掉的幽鬼般的:“父亲……”
  他立刻警觉起来,看向四周,整个后台已经几乎被肥腻的藤蔓所挤满,衣服架子被吃得空空如也,几个大衣柜也都清空了,根本不可能还有纸人藏匿。
  可他就是,实实在在地听到了那声“父亲”。
  而且那声音的来源似乎离他分外的近,就好像要贴到他的耳朵上……
  “父亲。”
  又是一声,让闵老爷挪动着身体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刚刚消散的愤怒又重新燃起,这时候他却感觉到脸上一阵湿凉。
  是爬到屋顶上的藤蔓,滴下了恶心黏腻的液体。
  闵老爷用了这执妖那么多年,本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但说不出是什么缘由,吸引着他缓缓地抬起头,向着上方的天花板望了一样。
  泛着青紫色斑纹的肥硕肉肢藤蔓,在天花板上拥挤着,不断有肢体垂落下来,又重新扭动着攀附上去,可其中一条垂落的肉肢却不再动弹,原本光滑的外皮,却裂开了一条细细的口子,正对着闵老爷的头顶。
  闵老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口子,一声幽幽的“父亲”真的再次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张沾满粘液的,苍白的纸脸,从肉肢口子中钻了出来,带着哀怨的笑容看向他。
  闵老爷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口中不敢置信地喃喃着:“不……这不可能……”
  但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细细的裂口如同传染病般,在肉肢藤蔓间蔓延,很快它们每一条、每一条上,都裂开了数条细细的口子,一个个纸人的头颅,就从那细口间钻了出来,沾着恶心的粘液,唤着他:“父亲——”
  转眼间,那些挤满了整个后台房间的藤蔓上,冒出了无数个纸片头颅,它们不仅叫着闵老爷,而且还拖动着那些藤蔓,向着闵老爷砸去。
  闵老爷在震惊之中,费力地躲避着,他的身体本就疲惫极了,这会恐惧之下行动的速度更是跟不上,没走几步就被脚下黏软的藤蔓绊倒了,已经变成纸片的身躯,几乎整个翻折过去。
  “啊!”闵老爷发出痛苦的声音,他只想要快些逃出这个房间,可是在整个房间里爬得到处都是的藤蔓,将房门遮挡得严严实实,闵老爷根本找不到房门在哪里。
  越来越多的粘液从藤蔓的细口中流出,滴在闵老爷的身上,让他纸质的身体变得潮湿、软塌,行动的双脚在液体中逐渐糊化。
  “小……畜生……”
  “别让我抓到你……”
  闵老爷拖着越来越软的双腿,竭力向前挪动着,可很快他就再次被藤蔓绊倒,无数纸人的头颅都凑了过来,它们同样被粘液浸泡得开始变软,发出的声音潮湿又模糊。
  “父亲……”
  “父亲……”
  “滚!”闵老爷一手撑着地面,一手狂乱地挥动着想要驱散那些头颅,可他已经湿透的纸手却软塌地黏在了藤蔓上,随着他用力整个脱落下来。
  “啊——不——”
  闵老爷惊恐地看着自己脱落的手,但这只是个开始,他已经变成纸糊的脚、发软无力的双腿、还有撑在地上的另一只手……
  甚至连他的脸,都湿软地塌陷了下去,他越是逃跑爬动,脱落的身体就越多,最后只剩下一滩看不出人形的软烂纸糊,还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
  他终于,终于寻到了门的方向!
  可他烂糊的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面前的门,他一次次地撞击着门板,纸糊与粘液随着他的动作四溅,可面前的门板却纹丝不动。
  被纸人头颅占据的肉肢藤蔓再次聚拢而来,那滩纸糊惊恐地瑟缩着,却没想到那些藤蔓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涌向着紧闭的门板。
  “砰!”
  随着一声巨响,门板终于被它们撞开了,化为纸糊的闵老爷几乎狂喜着,拖动着烂泥身体向门外冲去——
  可房门之外,等待着他的,却只有熊熊燃烧的烈火。
  ————————
  “我把他们都烧给你了……”
  “你开不开心……”
  大观剧院的房顶,闵云生看着脚下的火海,仿佛听到了闵家三人死前那惊恐又痛苦的惨叫,露出了空洞的笑容。火光映在他身后,那个顶着冯管家面容的纸人脸上。
  闵云生手中的剧本已经撕光了,又取出了曾经无比珍视的信件盒子,将里面的信倒了出来,一封一封的扔向脚下的火海。
  “好了,我要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说了。”
  祁辞与聂獜全程旁观了闵云生的这场疯狂复仇,他没有立场去干预什么,但一时间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冯管家跟他们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多少?”
  闵云生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他,然后轻声说道:“大概什么都知道吧?”
  他看着最后的信件被大火吞噬,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却虚弱地歪倒下去,身后的纸人立刻将他揽进怀里,用身体支撑着他。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才十二岁……”
  那时闵家与冯家因为有姻亲关系,交往还算密切,有一年冯老爷来北方谈生意时,随行带了不少的奴仆,其中就有那时候刚被“认回”冯家的冯管家。
  一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就这样相识了,同样的出身,相似的遭遇,让两个小少年惺惺相惜,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他们按照那并不存在的亲缘关系,用表兄表弟互相称呼。
  这么一叫,就叫了二十多年。
  冯管家一心想要通过承继星监,获得在冯家的地位,可闵云生却并没有那么看重这些——他从小身体就太差了,在遇到冯管家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活得久一些。
  但在遇到冯管家后,他的心愿变成了,希望冯家表哥能够得偿所愿。
  可偏偏天意弄人,冯管家一直到二十岁,都没能继承星监,彻底失去了希望。可一直病歪歪的闵云生,却成了星监。
  在那之后,闵云生想尽办法,与冯管家又见了一面。
  也就是在那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他问表哥……想不想成为比星监更厉害的存在。”
  大雪中,祁辞的声音几乎被呼啸的风声所淹没,只有他背后与聂獜依靠相贴的地方,能给他带来暖意:“那个人是谁?”
  闵云生望着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他的脸。”
  祁辞沉默了片刻,其实纠结这个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这件事根本不是某一个人发起的,是四家星监都共同参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