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等荒唐的猜测,只会换来众人哄堂大笑,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直到那日城中人入睡时, 他们也没能明白,那种说不出的不安, 究竟来源于何处。
  当然, 此时此刻, 就连祁辞与聂獜,都不曾彻底清楚。
  城外的大漠上,篝火燃烧着, 时不时发出一二声木头的“噼啪”响, 祁辞靠在煞兽的身上,一边盘着手中的串子,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平漠城。
  时间,就快要到了。
  “走不走?”低沉的嗓音在祁辞的耳畔想起,聂獜化为了人形,从身后抱住了祁辞的腰, 说是凑近询问,实则在他的耳畔亲吻着。
  “是该走了,”祁辞从怀里掏出只小怀表,对着火光看看时间,但却没有动身,“不过在走之前,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聂獜没有问是什么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什么都听大少爷的……只要不是对你有害的事。”
  “放心,这件事肯定对我不会有坏处。”祁辞微微眯起了鸳鸯眸,然后毫无征兆地,一手扯过了聂獜的衣领。
  聂獜随即顺从地俯下身子,任由祁辞扯着,下一刻祁辞就已经咬上了聂獜的下巴。
  那样的力道并不算太重,牙齿在他的皮肤上,反复研磨着,留下重叠交错的齿痕。
  那样似痛非痛的感觉,实在太过磨人,聂獜锢在祁辞腰间的手臂紧了又紧,终是忍不住想要低头去吻祁辞,却不想被祁辞的手指抵住了唇。
  漆黑的眼眸隐隐转向兽类的狭长,聂獜定定地望着祁辞,目光中压抑着翻涌。
  “上次在那洞窟中,你看到煞兽幼体的时候,是动了杀心吧?”
  聂獜没有回答,但祁辞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答案,抬眸逼问道:“你以为杀了它,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了?”
  聂獜还是没有说话,祁辞却一改刚刚的强势,双手环住了聂獜的脖颈,整个人柔软地贴了上去。
  他像是在叹息:“可若是你杀了它,之后的一切还是发生了呢?”
  “那样二十年后,你要我去依靠谁?”
  聂獜忽地想到了,当年祁辞第一次来到深渊之中,单薄的后背爬满血色的尸花,抛却尊严地求生。
  若是那时候没有自己,若是那时候……
  他揽在祁辞腰畔的手再次猛地收紧,他不敢继续做那样的设想,再不顾祁辞的阻拦,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祁辞见目的已然达到,也不再刺激聂獜,只是攀着他结实的后背,似承受不住着激烈的□□般,轻轻地拍打着。
  但这样的举动被,却让聂獜眸中的兽性越发浓重,直吻得祁辞气息混乱断续,才堪堪停下来,却仍旧将人死死地禁锢在怀中。
  如此一耽误,眼看着月上中天,两人才按照上次路子,摸索进城西的小巷子中,依着跟冯管家的约定,轻轻地叩击了那玉器铺子的门板六次。
  夜晚安静极了,祁辞与聂獜敲门过后,就在原地等候,隔着那薄薄的门板,他们都能听到里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吱呀——”门开了,里面露出的却是他们熟悉的面容,侍女阿帛。
  祁辞略一皱眉,阿帛见到他们倒是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只是如之前在冯家时那样,冷淡地侧身请他们进去:“两位随我来吧,时候快到了。”
  祁辞与聂獜对视一眼,他们反正是不怕冯管家动什么手脚的,这趟也只为了真相而来。
  于是他们就坦然地走了进去,却不想刚一进门,阿帛就又送上了两件带着兜帽的黑袍:“今日人多眼杂,请两位换上吧。”
  “人多?”祁辞听到这两个字眼,登时询问道:“已经来了多少人?”
  阿帛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照旧捧着那黑袍,站在那里。
  祁辞也不纠结这个,略一侧脸让聂獜接过袍子,帮自己披在身上,然后继续问道:“今晚所有来的人,都要穿这袍子吗?”
  这次阿帛如实地回答道:“不想被人知道身份的,就会穿。”
  祁辞没想为难她什么,阿帛见两人换好袍子后,就照旧在前头提着灯,引着两人向里面走去。
  正如之前祁辞和聂獜在房顶上看到的那样,这一片宅子虽然从外头看十分不起眼,但实际却规模颇大。
  只是之前他们见院子上蒙了网布,以为秘密藏在那里,却没想到阿帛带着他们绕过几间屋子后,竟沿着青石暗道,向地下走去。
  这冯管家也当真是心思缜密,明面上推出个遮遮掩掩的院子叫人疑心,实则在地下另辟蹊径。
  他们沿着那地下的甬道又走了大约半刻钟后,终于来到了间略宽敞些的石室,石室的尽头又设一暗门,站在此处,已经能够听到暗门背后传来人声。
  “今日所来之人,都在那里了,两位请便吧。”阿帛将他们带到此处,也没有要停留的意思,转身就要离开。
  祁辞看着她那昏暗的灯火中,与记忆绢人越来越相似的面容,忍不住还是出声提醒道:“阿帛姑娘。”
  “日后切记不要去秦城。”
  阿帛的脚步顿了顿,转身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片刻之后说道:“秦城是哪里?”
  “若是无事,我自然不会去秦城的。”
  祁辞听后,直觉这里有什么关窍,又试探着说道:“此事与性命相关,便是有什么事,你也一定要推托掉。”
  阿帛被他这没由来的话,弄得越发疑惑,但见祁辞这样信誓旦旦的样子,也淡淡地点点头:“多谢提醒,只要管家不叫我去,我必然不会去的。”
  “你这话说的……”祁辞倒有些意外她这样顽固的回答,忍不住问道:“都说是性命相关了,若是那冯管家叫你去,你还要去?”
  “会的,”阿帛点了点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低细细的,却异常坚定:“我们的命都是管家救回来的,无论他让我们去做什么,我们都会去做。”
  祁辞听她这么说,一时间无言,阿帛也没有再耽误下去,转身离开了。
  “我们也走吧。”聂獜的手按在了祁辞的肩上,祁辞轻轻叹了口气,他当然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要走的路,自己与阿帛也并不熟悉,对方却是没什么道理,因为他这么个外人的三言两语,改变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现在……他们自己,还有太多没有完成的事,实在顾不上那么多。
  祁辞点了点头,就跟聂獜推开了石室尽头的那扇门——
  昏暗的火光从门缝中映了进来,门后的一切却让祁辞愣了愣,就像是他们在深渊中幻境里所看到的那样,迎面而来的是环绕在四周的高大石壁,每一面石壁上都开凿着佛窟,里面安放着各色佛像。
  这几百几千尊佛像,却没有一尊是完整的,有如他们之前所见的,脖颈上生出千条手臂的,有无端多了数个头颅,沿着胸膛一直生长到双腿上的,有该雕腿处雕了手头,该雕手头处却雕了腿脚的……
  它们就这样在密密麻麻的佛窟中,被昏暗的油灯照映着,不见半分佛性,反而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石壁的下方,开凿出了层层台阶,此刻正如阿帛所说,台阶上分散坐着十几个身穿黑袍的人,他们都用兜帽遮住了面容。
  而台阶的尽头则是一方石台,冯管家就那样毫无遮掩地站在石台之上,与他们商议着什么。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黑袍人,祁辞恰能看到他大半个下巴,竟是与之前冯家那位三老爷颇为相似。
  “那执妖吸取我生命的速度更快了,这次只坚持了八天。”
  穿着黑袍的人们闻言,纷纷侧头议论着,冯管家就那么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他的身后缓缓地浮出了尊多手无头的佛像。
  那就是他的执妖,名为“着象”,虽然不知是因什么而生的,但它却能够根据冯管家自己,或是想要袭击之人的心绪,幻化出幻象。
  这等执妖若是为人所用,自然颇有威力,但——冯管家并不是星监,他现在完全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在供养这个执妖。
  祁辞眯眯眼睛,想到了自己看到的煞兽幼体……也许冯管家并不是单纯在用自己的命,供养这执妖。
  “你还是莫要着急,反正如今一时间于你性命也无碍,我们再满满想办法就是。”一南方口音的老者,出声劝慰着冯管家。
  那口音……竟是让祁辞想到了佤朗村的人。
  看样子,他就是当初在佤朗村收到信的人了。
  “不只是他,”聂獜适时地在祁辞耳边提醒道,他们两个为了避免被大多人关注,所以只坐在了上方偏僻的台阶上,离那些黑袍人还有一段距离,但聂獜却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跟那个老头一起的,四五个人都有佤朗的口音。”
  “都有?”祁辞的心跳几乎顿了一拍,那也就是说……各家星监跟这件事的牵扯,要比他想得多得多。
  借着,又有个带着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开口嘲讽道:“冯管家要是不那么贪心去坑货偏钱,这命耗得也没有那么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