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但如今还没有什么能证明他的猜想,祁辞只能暂且放在心里。
  噩梦的事解决了,老头和刀吉罗还心有余悸,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聂獜的目光,毕竟梦里的屠夫聂獜,确实给他们留下了可怕的阴影。
  于是他们进入山林,寻找佤朗村旧址的第一夜,就在这惶恐与混乱中度过了。
  第二天日出时,林中还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将原本就冰冷的日光都遮住了,潮湿腐烂的气味越来越重,好似他们脚下踩的不是腐化的草叶泥土,还是烂成泥的尸体。
  那么需要多少尸体,才能堆满他们脚下的荒山呢?
  四人之间的气氛比昨天还要沉闷,简单地吃过干粮后,就继续按照老头的指引,向着更深处的山林走去。
  湿冷的风时不时吹过茂密的树枝,令它们摩擦晃动着,发出杂乱又细小的声音,让人无端生出错觉——好似有看不见的人,在那山林中跟随他们的脚步。
  不会有人的,刀吉罗这样对自己说着,山里的人都已经死去十几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现在这些异样,不过是他自己在吓自己罢了。
  可越来越难走的林间破路,不断重复地仿佛没有尽头的景象,让他的精神变得恍惚。
  他麻木地驱使着自己的双腿,跟随着前面人的背影,但原本只是存在于臆想中的脚步声,却变得异常清晰。
  “沙沙沙——”
  刀吉罗能够听到那个人踩在腐土上的每一步,像是有无数的沙蚕在噬咬着树叶,也噬咬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刀吉罗原本就虚脱的身体,像是坠入了冰窟窿,他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额头上生出大滴大滴的汗,铺天盖地的恐慌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竭力抠着自己的喉咙,高扬的脖子几乎要折断——
  “有……人……”
  “我背后……有人……”
  尽管刀吉罗发出的声音极为低哑,但逃不过聂獜的耳朵,他立刻转身,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前,来到了刀吉罗的身后。
  祁辞也迅速射出三枚青玉算珠,带着寒光打入刀吉罗身后的树丛里。
  一时间,四人警惕地在原地驻足,仿佛所有都在此刻凝固了。
  可刀吉罗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就连潮湿软烂的腐土上,也没有第五个人的脚印。
  “你是不是太累了?”老头看着刀吉罗死人般灰白得脸色,试探着问道,“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吧?”
  刀吉罗仍旧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没法回答老头的话,他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真的是他听错了吗?
  可他明明听到,明明听到了那脚步声,就跟在自己的身后,踩着烂泥与腐叶,发出——
  “沙沙沙——”
  刀吉罗陡然瞪大眼睛,又听到了!
  他求助般地抬头看向聂獜,却没想到聂獜只剩下一道残影,手掌变成兽爪猛地劈开他们身侧低矮的树丛。
  “咔!”巨响过后,树丛中间露出了巨大的缝隙,也露出了一张近乎干枯的人脸。
  第52章
  “别着急。”那张近乎干枯的人脸, 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动了起来,露出了烂得发黑的牙齿,眼珠木木地看向他们身后的老头。
  “我只是想来见见老朋友。”
  老头也呆愣地看向她, 随即神情越来越震惊, 像是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存在的人, 许久后他才声音颤抖地说道:“多来婆……是你吗?你还活着?!”
  那张枯瘦的人脸上,露出了干巴巴的笑容, 她的脑袋在树丛中上下晃动着:“是啊,我还活着。”
  “不只是我,村子里还有人活了下来,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避着那些东西, 小心生活。”
  “真的吗?”老头的身体都哆嗦起来, 脸上老泪纵横,艰难地走过去抓住多来婆的手:“快带我去吧, 带我去你们那里!”
  “我找了你们这么多年, 终于找到了。”
  多来婆闻言却没有当即答应, 目光有些警惕地看着祁辞他们三人,老头这才反应过来,拽过刀吉罗来跟她说道:“他, 他就是萨各麦, 能够听到鼓声的萨各麦。”
  多来婆盯盯地看着刀吉□□瘪的脸上欣喜代替了警惕,她伸出黑乎乎的手,兴奋地抓着刀吉罗:“萨各麦,佤朗终于又有萨各麦了!”
  “走吧,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村子里!见见其他活着的人!”
  刀吉罗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多来婆看起来骨瘦如柴,但力气却极大,硬拖着他就向树丛中走去。
  老头则因为听说族群中还有人活着,高兴得头脑都发昏了,只知道追着多来婆他们的脚步。
  祁辞与聂獜对视了一眼,面对这“灭村”了十几年后又突然冒出的幸存者,两人默契地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但他们却什么都没说,跟在了老头的身后。
  多来婆带领着四人,继续向着山林深处走去,祁辞偶尔抬头望望天空,明明还是下午,茂密的树枝却织成了斑驳的巨网,黑压压地遮挡住了阳光。
  此刻恐怕连老头都无法分辨方向了,可多来婆却仍旧没有停下脚步,她似乎察觉到了几人的疑虑,边走边解释道:“我们只有躲得深深的,才能避开努巴。”
  “努巴?”被她一路死死抓在身边的刀吉罗听到那两个字,有些奇怪地问道:“那是什么?”
  跟在他们身后的老头,重重地喘着气,跟他解释道:“努巴,不是妖怪也不是鬼神,它们是生前放不下的执,死后化不开的怨。”
  祁辞略抬了下头,看着老头的背影,这是他头一次听说执妖其他的称呼,但根据老头所说,他们对于执妖的认识应当是一致的。
  “努巴会寄生在活人的身上,吸食他们的生命,占有他们的灵魂……只有一种人能够免受它们的伤害。”
  “什么人?”刀吉罗直觉老头这话,离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越来越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老头深深地望着刀吉罗,多来婆替他给出了答案:“那就是萨各麦,在我们的佤朗的古语中,它的意思是能听到鼓声的人。”
  刀吉罗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张开嘴巴久久地没能说出一句话,能听到鼓声的人,他就是萨各麦。
  “什么样的鼓声?”他们身后的祁辞突然开口,插入了这段对话中:“之前在马腿子那里,我们都听到了刀吉罗敲出的鼓声。”
  “那不一样!”老头摇摇头,跟他们说道:“那鼓里……只有普通的人头,敲出的声音也只是普通的鼓声。”
  “萨各麦能听到的鼓声,是不一样的。”
  “走吧,走吧——我们就快要到了。”像是要阻止老头说下去,多来婆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祁辞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作为一个外乡人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和聂獜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他们整个下午,都在这片不见天日的山林中走着,就连领路的多来婆,都似乎因为行路的疲惫快要走不稳了,从地上捡了跟树枝拄着。
  可饶是如此,她走得也越来越吃力,胸膛中传出仿若枯叶翻腾的呼吸声。
  刀吉罗想要搀扶她,却都被她拒绝了,但是尽管如此,多来婆抓着他的那只手,却仍旧没有松开。
  祁辞也已经快要走不动了,他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了聂獜的身上,聂獜干脆将他抱了起来。
  祁大少爷这会也顾不上别的了,整个人瘫软在聂獜的怀里,搂着他的肩膀几乎要睡过去。
  可就在这时候,聂獜却轻轻地按了下他的腰,祁辞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到聂獜无声地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祁辞顺着聂獜的眼神向下看去,就见他的脚下正踩着什么东西——
  光线实在太暗了,祁辞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块腐木,可当他眯起了眼睛尽力看去时,却感觉到阵说不出的凉意。
  那是一只脚,一只穿着破旧的鞋子,自脚踝的骨头完整的脱落的,皮肉朽黑的脚。
  祁辞沿着那脚的方向朝前看去,满是烂泥的地面上,留着三个人的脚印。
  最左边是老头的,迈得步子要大一些,最右边是刀吉罗的,他原本走得很快,但为了迁就多来婆,所以不得不迈步小了。
  至于中间,那是多来婆的脚印,小小的右脚边还多了一排她拄着的树枝戳出来的洞,可是左脚处——却只剩下杯口大的深印。
  那并不是脚留下的,而是她失去了脚的左腿脚腕截面留下的。
  聂獜确定祁辞已经看清了后,又不动声色地走了起来,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跟着多来婆走着,走着……
  多来婆的身形又晃了一下,刀吉罗以为她走不稳,想扶她却再次被拒绝了。
  祁辞默默地看着,察觉到她的身形比刚刚又矮了一截,片刻后聂獜又在地上的烂泥中,发现了她的另一只脚。
  多来婆还是没有停下脚步,聂獜在她的身后没走几步,就会看到掉落的残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