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岁夏,突降甘霖,又起蝗灾。”
  大旱之后好不容易迎来降雨,却因为这降雨又引发了蝗灾,虽未亲身经历,祁辞也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
  粮谷皆毁,寸草不生,死者不计其数,更有许多孩童被家中抛弃,流落街头等死。幸好附近山上有个道观,观中的道长极为心善,将那些孩子收留了。
  不过好景不长,等到那年秋天,这位道长也终是身染重疾,一病不起,观中的孩子们再次失去了依靠。
  随着观中粮食的一点点耗尽,这些孩子们开始商量着,要下山去。
  “时逢乱世,便是下山也未必能找到吃的,何况还是几个孩子。”聂獜听后皱皱眉,有些不赞成地说道。
  祁辞笑着摇摇头,手指划弄着聂獜的掌心,那里一如既往的温热厚实:“倒是难为你一个煞兽,还能想到这些。”
  “可他们便是留在观中,终究也只是死路一条,下山闯荡说不定还能活下去呢。”
  “听我继续说——”
  这八个孩子沿着山路走呀走,然后他们就遇到了一条小河,浑浊的河水中有座窄窄的石桥。
  于是他们就纷纷走上了那座石桥。
  起先他们走得还算顺利,可当他们来到石桥正中时,桥下的河水却突然变得汹涌,泥沙混杂间浮现出一张张淹死泡肿的人脸。
  那些人脸张开了无数张嘴巴,用无数个声音纷乱地说着:“好饿啊——”
  “好饿啊——”
  “好饿啊——”
  然后在河水中找不到食物的他们,就开始露出裹着泥浆的牙齿,啃食起石桥的桥墩。
  孩子们见状都吓坏了,赶紧向桥对面跑,眼看着只剩最后几步路时,却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那些人脸啃食石头的声音,前方的石桥已经轰然塌陷了下去。
  而他们身后的路,也很快就被河水淹没了。
  孩子们挤在窄窄的石桥上,绝望又无助地哭泣着。
  这时候他们之中有个身体壮实的男孩,告诉大家自己可以跳到对岸,然后再寻来石头木头去修补石桥。
  祁辞看到这里,只觉得有些可笑又悲哀,且不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够跳多远,他就是真的能够到达对岸,又怎么可能用那么短的时间,去修补好石桥呢?
  但那确实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了。
  “他跳过去了吗?”聂獜微微蜷曲手掌,将祁辞的手指包拢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祁辞摇了摇头,轻声将古卷上晦涩难懂的话语,转述出来:“他从石桥上跳了出去,可是即将跳到对岸时,却被水中跃出的人脸咬住了腿脚,将他拖下了河。”
  数不清的人脸,像是终于尝到了血肉的香气,纷纷在水中翻涌着向他扑来,他们边撕咬着那个孩子的身体,边高兴地说道:“有肉吃了,真好——”
  “是新鲜的人肉——”
  “终于能够吃饱了——”
  没过多久,河里就再也看不见那个孩子的身影了。
  站在石桥上的孩子们,哭得更伤心了,而分食完那个孩子的人脸们,又重新聚集到仅剩的石桥边,开始啃食桥墩。
  正当他们以为,自己也会像那个壮实的孩子那样,被河水中的人脸吃掉时。
  那浑浊的河水却忽然冒起了许多气泡,紧接着一只巨大的龟壳,浮出了水面。
  那龟壳挤开了浮肿的人脸,向着石桥上的孩子们靠近,也是在这时候孩子们才看清,那大龟有着蛇的尾巴和脖颈,可却顶着一颗人类的脑袋——那正是刚刚掉下河的那个孩子。
  大龟示意他们快些上来,孩子们虽然害怕,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纷纷爬上了龟背。当最后一个孩子也上来后,大龟才缓缓地承载着他们,挤开想要啃食的人脸,向着对岸游去。
  孩子们就这样到达了河对岸,可当他们转身再看那顶着孩子头的大龟时,大龟却已经又缓缓地潜入了浑浊的河水中,再不见了踪影。
  “这故事真是又残忍又诡异。”讲到这里,祁辞的话音顿了顿,然后又补充着说道:“但无论怎么说,那个孩子都是个好孩子。”
  聂獜点点头,思索着故事中的描述:“龟背蛇尾,并不是普通的乌龟……指的是玄武吗?”
  祁辞鸳鸯眸向着他微微一挑,没有说对也没有说错,而是就着古卷上的记载,继续讲了下去:“那些孩子过了河后,继续向着山下走去,这一次他们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片稻田。”
  “稻田?”聂獜皱皱眉,直觉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大旱之后又蝗灾吗?怎么会有稻田?”
  “你也变得聪明了,那确实不是一片普通的稻田。”祁辞勾唇笑笑,抬手拍了拍聂獜的侧脸,聂獜随即转头去吻他的手,又小心地收起兽齿含咬着他的手指。
  “别闹,我还没讲完呢。”祁辞从那兽口中抽出了手指,然后抵在聂獜的唇上,警告般地点点:“听我说下面的故事。”
  那些孩子们看到稻田后,非常高兴地跑了过去,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食物,不用再继续下山了,可以带着这些稻谷回到道观里。
  可是没想到,当他们稚嫩的手触及到那些金灿灿的稻穗时,原本饱满得异常诱人的稻谷,却突然变成了一只又一只极小的蝗虫,蹦跳到了他们的手上,看似不起眼的口器咬开了他们的皮肤。
  孩子们纷纷发出痛苦的叫声,转身就要向着来时的方向逃跑,可他们的声音却像是惊醒了整片“稻田”,密密麻麻的小蝗虫从稻穗上飞起,在半空中仿佛汇集成了遮天蔽日的乌云,向着他们飞来。
  孩子们跑啊跑,跑啊跑,那些蝗虫始终都跟在他们的身后,只要落到他们的皮肤上,就会吸咬他们的血肉。
  没多久,这些孩子们就变得遍体鳞伤,他们逃跑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慢。
  突然,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被脚下的石头绊住脚,摔倒在地怎么都爬不起来。
  而那些追逐他们的蝗虫,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带着骇人的振翅声,纷纷向着小女孩扑来,眼看着就要落到她的身上。
  而孩子们里,年纪最大的女孩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时间根本来不及纠结,就转身折返回来去拽那个小女孩。
  可是蝗虫飞得实在太快了,还不等小女孩站起来,它们就已经铺天盖地地冲向她。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小女孩几乎已经要放弃时,却感觉到自己被温暖的怀抱所包裹,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将她护在了身下……
  数以千百计的蝗虫,那里是人的身躯能够挡住的,没多久小女孩就听到了皮肉被咬烂的声音,年纪最大的女孩的血,渗透下来淌得她满身都是。
  小女孩哭着想要挣脱怀抱,想要去保护她,可她摸到的——却是被鲜血染红的羽毛。
  那护在她身上的大女孩,被咬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忽然生出了大片大片红色的羽毛,她苍白得面容也发生了变化,嘴巴变尖成了金色的喙,干枯的发丝间长出的漂亮的翎羽。
  随着一声清越的长鸣,女孩彻底化为朱红色的巨鸟,扇动着翅膀飞翔而上。
  蝗虫纷纷躲避四散逃飞,可朱红色的巨鸟却追逐着它们,随着一声声鸣叫,蝗虫身上开始燃起火焰。
  大火迅速蔓延着,引燃了所有的蝗虫,它们被烧得焦黑,如下雨般噼里啪啦地从天上掉落。
  孩子们再次逃过劫难,而朱红色的巨鸟也消失在天边。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讲完了一半,祁辞抚着古卷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聂獜:“你听出什么来了吗?”
  第36章
  “南方有灵, 红羽金喙……加上刚刚的玄武,这故事与四方神有关。”
  “是也不是,”祁辞勾唇微微而笑,用古卷轻轻敲了一下聂獜的手:“虽名义上为神, 可更像是死后不愿归去的鬼。”
  剩下的孩子们被蝗虫追逐着, 来不及分辨方向, 就仓惶地跑入了山林中。
  山林中的树木也早已枯萎了,剩下的叶子被蝗虫啃食殆尽, 光秃秃地伸着毫无生命力的树干,像是一具具干尸被困在原地。
  蝗虫被朱雀赶走了,孩子们却已经迷路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经过这一天的奔波, 他们已经累到了极点,脚步越来越沉重。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提议大家坐下来先休息一下, 其他孩子们也纷纷赞同。
  于是他们用火石点燃了树枝, 勉强凑起一个火堆,团团围在一起。
  夜越来越深了,枯死的山林间只有寂静。一切好似都死去了, 这里的树, 这里的草,甚至包括……这里的人。
  孩子们蜷缩在一起,相拥取暖,有些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哭声,说自己想要回道观里去。
  好似只要回去,就能有温暖的屋子, 吃不完的食物,还有慈爱的老道长。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们忽然看到枯萎的山林深处,出现了一点飘忽不定的火光。
  孩子们立刻都害怕起来,互相搀扶着想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