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说到底如今祁老爷年纪大了,这么一大家子人,都想着给自己寻个保障。
  名义上,自己是长子,按照祁老爷那古板守旧的性子,祁家以后大约还是要给他的。其实自从祁辞离开云川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没想过要继承祁家了。
  亲弟弟祁缪如今还留洋在外,他怎么想的祁辞控制不了,但最后回不回来还是两说,所以在众人眼里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所以如今三少爷祁纬,反而是最有可能继承祁家的人。
  就在这时候,祁纬本人却站了起来,走到庞氏的身后说道:“母亲,既然大哥回来了,我说什么也不应越过大哥去。”
  “铺子的事,母亲还是不要再提了。”
  “可……”庞氏有些不满地看了眼儿子,还没等说什么,祁老爷已经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行了。”
  “老三说得对,既然老大回来了,以后生意上的事,还是要他来做的。”
  这一句话就彻底止住了所有人的争论,没人不想争,但也没人不怕祁老爷。
  当然——除了祁辞。
  “不必了,父亲。”祁辞又低头喝了口茶,才转身看向祁老爷他们,悠悠地说道:“表老爷丧事后,我还是要回秦城的,祁家的事……三弟做着就极好。”
  祁老爷立刻投来极为不满的目光,语气也重了几分:“我既还在一日,祁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安排。”
  祁辞略一挑眉,暗悔自己就不该多这个嘴,还要白听祁老爷发火。
  果不其然,祁老爷开了这个口子,就彻底冷下脸来训斥家中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天天的,打什么小心思。”
  “要生意的,要家产的,全等我死了之后再说吧!”
  说完,他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扔下这一大家子人拂袖离去了。
  祁家众人面对面地有些尴尬,祁辞也无心多留,向着聂獜使了个眼色,没多久就也走出了这小厅。
  “几年没回来,老爷子的脾气倒是见长。”两人走在去往表老爷院子的路上,祁辞活动着还是麻木的腿脚,随口抱怨道。
  聂獜还惦记着祁辞早饭的事,跟在他的身后凑近了问道:“少爷早饭没吃多少,要不要我去厨房里找点吃的,或者出府买些?”
  “没胃口了,”祁辞摇摇头,只要还在祁家老宅子里,便是让他吃他也吃不下的:“咱们先去那边烧纸,晌午时我带你上外头去转转,咱们在外面吃。”
  聂獜当然无所谓府内还是府外,他只要祁辞过得顺意就好。
  没多久,两人就又来到了表老爷的院子里,跟昨天一样,两个小童还跪在棺木边烧纸,其余几乎没有什么人来这边吊唁。
  整座小院已经都翻遍了,祁辞也着实想不出,表老爷会将留给他的东西放在哪里。
  如果不是在他住的院子里……那就只能是等下葬之日,去祁家的祖坟上找了。
  大半个上午过去,祁辞又指挥着聂獜将小院翻了个底朝天,但确确实实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早晨还顶好的日头,这时候也笼上了阴云,眼看着一场大雨将至,晌午出府的事也多半要泡汤了。
  祁辞蹲在棺木前的火盆边,有一张没一张地烧着纸钱,心中继续盘算起整件事。
  院子里却传来动静,虽然还没见着人影,但祁辞也分辨出似乎是祁纬、祁缨并其他二三弟妹来了。
  他这会没什么心情见人,就让聂獜出去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将这些人打发走。
  聂獜出去后没多久,外头的雨就落了下来,伴着那略带湿气的风吹进来,火盆中的纸钱都险些飞出去。
  祁辞也不用那两个小童起身,自己来到了窗边,将开着通风的几扇窗户一一关好,屋子里的光线随即暗了下来。
  可等到他转身要走回棺木前时,却愣住了。
  就在他刚刚跪着的火盆前,再次出现了昨晚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
  第32章
  停棺的屋子里越来越暗, 唯有火盆中燃烧的纸钱,时不时崩出一二火星,蕴着深红色的光。
  那人就侧对着祁辞跪在火盆旁,手中拿着摞黄色的纸钱, 一张一张地往火盆中放。可无论盆中的火是旺是熄, 都无法照亮他的脸。
  祁辞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两个小童, 可他们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棺材两侧,就像是两只待烧的纸人, 不会动也不会叫,煞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上,张着两只无神的黑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
  他又想要叫聂獜, 外面祁纬和祁缨已经离开了, 却又不知什么人来绊住了聂獜的步子,此刻听到隐隐地交谈声传来。
  可就如同昨晚一样, 祁辞的身体宛若被沉甸甸的石头压住了, 完全无法动弹, 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看那个人半背半侧着身子继续烧纸。
  左手拿得小摞黄纸钱很快就被那人烧光了,可他却并没有停止动作, 而是继续用右手从左手上抽着。
  一开始他什么都抽不出, 只是空空地往那火盆中放。
  没有纸钱可烧,屋子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眼前的棺木似乎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沉重,像是要挤满整间屋子,要向他沉甸甸地碾压而来。
  祁辞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可他原本就麻木的腿脚,此刻却像是生了根般,死死地扎在原地无法移动。
  而那跪在火盆边的人,右手的动作却还是没有停止,他起先什么都抽不到,可接下来他的右手指甲却撕下了左手的手皮,一块一块地如烧纸般扔进火盆中。
  手皮撕完后,又扯下丝丝条条的红肉,如蚯蚓红虫般蜿蜒扭动着,被火舌所吞没。
  直至抠挖出白色的手骨,也不曾停下。
  祁辞看得直皱眉,他好似已经能够闻到那焦熟的肉味,惹得他几欲作呕,可身体仍旧完全动不了。
  眼看着那人的左手已经软塌下去,只剩了最后的一层皮,祁辞也越来越着急,他不再尝试活动身体,而是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指尖,拼命地想要松开手心里常把玩的那二三枚玉算珠。
  他的额上已经溢出了冷汗,而跪在火盆前的人,终于将整个左手撕扯下来,放入了火盆中,火盆里原本快要熄灭的火,突然诡异地熊熊燃烧。
  祁辞心中一急,只听“吧嗒”两声轻响,竟是手中的玉算珠掉落到地上。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推门而入的声音,伴着冷风与雨丝打到他的脸上,让祁辞顿时清醒过来。
  也就是他眨眼再睁开的刹那,这屋子里的景象,也骤然变回了原状。
  黑漆漆的棺木仍旧停在正中,两个小童还在勤勤恳恳地烧纸,聂獜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自门外而入,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就大步走到了祁辞的面前,一手扶住了他的腰身。
  “少爷,怎么了?”
  祁辞刚刚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这会骤然松懈下来,脱力般靠在了聂獜的身上,手中剩余的几枚玉算珠了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又……又是那个人。”
  聂獜不顾房中还有旁人,双眼立刻现出兽瞳,带着煞气的火焰瞬间自他身上蔓延至整间屋子,倒是把那两个小童吓得惊叫起来。
  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没有发现这屋子里,有其他生人的气息。
  祁辞倚靠在聂獜的身上,周边烈焰燃烧非但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身子暖和起来,渐渐又积蓄起力气,向着那两个小童问道:“你们别慌……只管先回我的话。”
  “刚刚这屋子里,可有别人来过?”
  那两个小童在地上抱缩成一团,听到祁辞的发问,慌忙地一个劲摇头。
  祁辞见状闭闭眼睛,连聂獜都发现不了的事,他自然也没法指望那两个小童。
  如果说昨晚还能是巧合噩梦,今天所经历的事,就完全不可能了。
  祁辞此刻心中已经明了,对方必定就是冲着他来的,所以才能藏得这般严实,任他和聂獜如何都找不出来。
  聂獜低头看着祁辞的脸色,尽管心中怒急异常,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他揽着祁辞的身子说道:“我先送你回去歇息。”
  祁辞点了点头,聂獜就将他整个人横抱起来,祁辞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勾住对方的脖颈,可用力时却发现手臂竟也如腿上般麻木无力,几乎抬不起来了。
  聂獜的眉头当即皱起,一手托抱着祁辞,一手撑起了伞,然后再不耽误什么抬脚就向着门外走去。
  这一路上他们也没少碰到旁人,起初聂獜还想要避开,但祁辞却不在意,任凭那些人暗暗打量,只让聂獜照常走。
  “少爷……”
  祁辞靠在他胸前,鸳鸯眼半合着,将抬未抬地看着他:“我不怕他们议论,你怕不成?”
  聂獜揽抱着祁辞的手又紧了紧,声音低沉却又坚定地应道:“不怕。”
  “那就是了,随那些人怎么样吧。”祁辞索性闭上眼睛,歪头枕在了聂獜的肩上,只听耳边雨声淅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