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去把他也抓过来?”聂獜扛着镇长,俯身到祁辞的耳畔问道。
  祁辞却摇摇头:“不用了,先去看看那屋子再说。”
  等到两人终于来到那密闭的房屋前时,已经临近午夜,正如祁辞白天所看到的那样,周围所有的窗户都已经被木板封死,只有一侧留有窄小的门,但也挂着黑乎乎的铁锁。
  祁辞夹在指间的三枚算珠射出,直接将那锁头敲碎,然后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小门——
  怪异的臭味与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聂獜一手捂住了祁辞的口鼻,将煤油灯抛了进去,等到味道散去些后,才松开手。
  煤油灯的光也照亮了屋子的角落,里面的东西几乎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些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大木架,还孤零零地伫立在地上,打眼看过去像是几副巨大的骨架。
  祁辞捡起油灯,走到了架子边,就看到了上面斑驳的痕迹。
  “是血。”聂獜也走了过来,拂去表面的灰尘,抠下了些许褐色的残渣:“很多年前留下的血。”
  祁辞皱皱眉,用油灯沿着那些斑驳的血痕向下照去,就发现他们脚下积满尘土的地面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血痂。
  他的呼吸稍稍凝滞了,即便时隔多年,也能透过这残留的痕迹,想象到这间屋子曾经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他低头踩着那些血迹走动着,走过了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被木板封死的窗户边,从破裂的缝隙中取下撕碎的小布条。
  “呃……”被打晕的镇长也悠悠转醒,他捂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当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立刻惊恐地想要逃走,但很快又被聂獜制服在地。
  “来都来了,还不想说实话吗?”祁辞走到了镇长李存的面前,再也没了之前的客气,用脚踢了踢他的身体。
  “我……我真没什么可说的,”镇长李存怎么都挣脱不了,只能趴在地上说道:“当年镇上的人都活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有个大善人来,说是能帮我们养老人,还给我们粮食,大家当然就都把家里老人送来了。”
  “与其让他们在家挨饿,倒不如让他们来这里过好日子,这有什么错……”
  “他们来了这里,当真就过上好日子了吗?”祁辞的眼底泛着寒意,冷冷地问道。
  李存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还有干涸的血渣,他嘴唇颤抖着还是咬牙说道:“是啊,他们也都愿意留在这里。”
  “那这又是什么?”祁辞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他将刚刚从窗框中找到的布条,扔到了李存的面前。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又狂乱,是人在极端痛苦下发出的垂死哀求。
  “回家”
  “求你”
  “让我儿子来接我”
  “我要回家”
  “你们真的不知道,那些被送来的老人,在这里经历了些什么吗?”祁辞低下头,用脚踩着李存的肩膀逼问道。
  李存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布条上的血字,他其实不是什么狠心的恶人,只是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去逃避那一切。
  现在残酷的现实,终于击碎了他自欺欺人的谎言。
  “周家……周家那几个人,来跟我们说过……”
  “说赡养堂的人在折磨他们……”
  “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啊,家里老婆孩子都需要粮食,就算我们把老人接回来,他们也一样要饿死……”
  祁辞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所有的借口:“所以,你们就把他们继续扔在那里受折磨,来换取自己的口粮?”
  镇长李存张张嘴,再也无力辩解什么,只是对着那张布条,默默地流着眼泪。
  “行了,那就不说这些了,”祁辞移开了目光,重新走到最近的木架前:“那个所谓的大善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折磨那些老人又是为了做什么?”
  这下李存只能无奈地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在饥荒发生后,忽然有一天来到了镇上。”
  “这里原本是供奉花馍婆的小庙,他出钱让人改建成了这个样子,然后就挂上了赡养堂的招牌,让大家把老人们送去。”
  “后来也是,说不清是哪天,他又突然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祁辞皱眉听着,他倒不觉得李存这种时候还会骗他,那么要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只能问问“当事人”了。
  于是他向着聂獜使了个眼色,聂獜便将镇长李存从地上拽了起来,不顾他的挣扎,直接将人绑到了祁辞面前的木架子上。
  “你们,你们要干嘛!”李存实在是吓坏了,可他实在抵不上聂獜的力气,没几下就被绑结实了,只能不住地叫喊着。
  祁辞不想再听他的声音了,索性对聂獜说道:“太吵了,把嘴也给我堵上吧。”
  聂獜当然照做,从屋外挖了把野泥,塞进了李存的嘴里。
  李存当即又呕又吐,但实在没什么作用,反而挣扎得没了力气,本来想要吊在木架上,随祁辞处置算了,谁知下一刻他却听祁辞念起了那首童谣。
  “娃娃的手儿白白,婆婆的花馍圆圆
  娃娃的脚儿小小……”
  他立刻就明白了,祁辞是要将花馍婆招来,吓得瞪大了眼睛,使劲发出呜咽声。
  可祁辞显然没有理他的意思,继续对着门外黑暗中满是坟包的荒野,念出剩下的童谣。
  起初,他其实不太确定这样念出来究竟有没有用,但周疯子越来越兴奋的笑声,让祁辞知道,“花馍婆”就要来了。
  “花馍花馍卖完了,婆婆的筐儿满当当。”
  最后一句童谣念出,屋子狭窄的门口,也出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
  她走起路来颤巍巍地,手上的筐儿似乎装满了东西分外沉重,鲜血透过竹条淋淋的流下来,不难想象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镇长李存睁大了眼睛,他借着油灯的光终于看清了,那个让他惧怕了数年的花馍婆的面容,与他之前想象的不同。
  她并不像他的母亲,也不像任何当年被送去赡养堂的老人,但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每一部分,都能看出那些老人的影子。
  “是你把我叫来的吧?”花馍婆看向祁辞,缓缓地提着筐子向他走来:“你要跟我换什么?”
  聂獜已经站到了祁辞的身后,兽瞳警惕地看着她,祁辞却按住了聂獜的手,对他摇摇头示意没事。
  “婆婆莫急,您今晚也算是收获颇丰呀。”
  “是呀,是拿到了好多好东西呢。”花馍婆听到祁辞这么说,满是褶皱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将手中流着血的筐子放到地上,然后像是细数珍宝般,将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滴往外拿。
  “这个呀,是王大余的腿。”
  “这个是刘友的胳膊。”
  “这个……”
  没过多久,祁辞面前就摆满了各种被截下的肢体,它们流出的鲜血重新染红了地面,就像是十多年前那样。
  “这些,都是当年把家里老人送来赡养堂的人吧。”祁辞的话打断了花馍婆的清点,她的手顿了顿,然后才继续往外掏着残肢。
  “是呢。”
  “就是他们……”
  花馍婆似乎也累了,她抬头看向这黑暗又封闭的屋子,回忆着当年的惨状:“那些孩子们,将我们这些老骨头送到了这里……任由他们口中的善人折磨。”
  他们想尽办法向外求救,可那些消息不是没能传出去,就是即便传出去了,也被家人为了得到赡养堂的粮食,狠心忽视,任由他们在这里等死。
  “我们死得越惨,怨气越重,就越有可能变成执妖。”
  这就是那位“大善人”的目的。
  “他在有意人为制造执妖?”祁辞的眉头皱紧了,他从未想过有人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大约是吧,”花馍婆点点头,“他砍掉我们的手臂、双腿……用一切残忍的办法,让我们死去。”
  “我们之中有不少都转变为了执妖,那些能力强些的,都被他带走了。”
  “而我因为太过衰弱,才被留在了这里。”
  祁辞算是听明白了些,他看着外面仍旧疯疯癫癫的周疯子:“所以这些年来,你寄生在了周家人身上,用换东西的办法,积蓄报仇的力量?”
  提到周家,花馍婆默默地低下了头,长长地叹息后才说道:“周家的孩子……都太傻了。”
  “就因为当年来到镇上,我们给了他们几口饭,就愿意用他们的命来供养我们。”
  作为许多惨死老人执念聚合的花馍婆,用了整整十年,几次诱惑镇民交换,才终于积蓄出了足够报复的力量。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祁辞望着站在房屋中,那个苍老至极的老人:“那位大善人是谁?他有没有什么特征?”
  花馍婆听后摇了摇头:“他从来都没有在我们面前露出过脸,也没有透露过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信息。”
  这样的结果,虽然令人失望,但也是意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