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聂獜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后,才转身离开房间。
  旅店一楼,镇长正招待着吃晚饭的客人,看到聂獜下来后,堆着笑脸走过去:“客人需要什么?”
  “去盛些粥来,再做几个小菜,要清淡些的。”聂獜说着就从口袋中摸出些零钱,放到了镇长的手上。
  镇长立刻应了,招呼自家十来岁的小女儿,去厨房里给聂獜取饭。
  聂獜照着祁辞的口味,挑拣了一番后,才端着东西回到楼上。
  祁辞身上盖着聂獜的暖烘烘的外套,没多久就真的泛起困意,几乎要睡过去,就连听到聂獜推门回来,都没能睁开眼睛。
  “少爷,吃点东西再睡吧。”
  “不要……”一整天的舟车劳顿,祁辞实在没什么胃口,缩在聂獜的外套下面不想动。
  可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更温暖的怀抱裹住了,聂獜将他揽了起来,让祁辞趴在自己的胸前,然后舀起了粥送到他的嘴边。
  祁辞不得不开口含住,每当他吞咽下去时,聂獜就会喂给他新的一口,或是热粥或是小菜,不让他费一点力气。
  “你也吃吧。”祁辞靠在聂獜的身上,吃了东西后终于觉得疲惫消散了些,然后才说道。
  “嗯。”聂獜只应了声,又给祁辞喂了些,确定他吃不下了,然后自己才将剩余的菜随意拌进粥盆里,用祁辞的碗几口喝完了。
  乡下的夜晚分外安静,聂獜收拾好碗筷后,就被祁辞叫到了床上。
  两人挤在旅店狭窄的床上,听着外面春夜里复苏的虫鸣,这对于祁辞而言,倒是有几分新鲜的体验。
  他枕着聂獜的肩膀,半个身子都躺在聂獜的身上,望着窗户外的星空,忽然起了聊天的兴致:“表老爷……告诉过你很多关于凶兽的事吧?”
  聂獜明白祁辞的意思,默契地没有戳穿,只是点点头:“是。”
  “它是从哪来的?”祁辞听着身边人分外有力的心跳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不知道……”聂獜的声音低沉,他平静地望着怀中人的侧脸,如实地回答道:“它从诞生起,就在黑暗之中。”
  “那岂不是很无聊?”祁辞用手撑着聂獜的胸膛,稍稍翻了下身,这让他的视线可以看到聂獜的眼睛:“整天跟那些披着血皮的骨架子在一起吗?”
  提到这个聂獜皱了皱眉,他的手扶住了祁辞的腰背,让他躺得更舒服些:“他不喜欢那些东西,冷冰冰的,很脏很讨厌。”
  “……直到它们带来了你。”
  它喜欢你,从你第一次出现开始,就喜欢你。
  祁辞怔了怔,三年前他第一次为了活命而点燃尸油,第一次见到了黑暗中,那诡异又巨大的凶煞。
  那时的他只觉得恐惧又屈辱,他本能地去怨恨,可怨恨过后又觉得无趣。
  自己身上的尸花不是对方造成的,反而是他要利用它才能苟活下去。于是这样的认知,让祁辞不再怨恨凶煞,反而更加厌恶自己,厌恶命运。
  这三年来,他就这样在自我放逐中,去一次又一次地向凶煞打开身体,麻木又颓废地活着。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开始逐渐渴望、期待那丝黑暗中的灼烫。
  但是今天,聂獜却告诉他,自己的出现同样带给了凶煞带去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在那片黑暗中依偎时,是在互相取暖。
  祁辞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搂住了聂獜的脖颈,将自己的脸埋入他的胸膛,许久之后才说道:“我也很高兴……能遇见他。”
  聂獜揽在祁辞腰间的手收紧了,在这张窄小又简陋的床铺上,他们的身体仿佛再没有间隙,他低头循着祁辞那带着淡淡松香的气息,凑近他的唇。
  可就在他即将吻上的那一刻,祁辞的手指却抵住了他的下巴,那双漂亮的鸳鸯眼注视着他,然后又缓缓地弯起弧度。
  “但有些事,还是等他什么时候学会说实话了再办吧。”
  说完,就又在聂獜的怀里翻了个身,严严实实地裹上了被子:“我困了,你也早点睡。”
  聂獜望着祁辞露在外面的后脑勺,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
  “娃娃,娃娃你莫哭,婆婆下山卖花馍……”
  镇子漆黑的小道上,不知从哪来了个跛脚的老太太,胳臂上挎着只小筐,走起路来没声没息的。
  已经是后半夜,所有人都睡熟了,只有后头某座破破烂烂的房子里,断续地传出童谣声。
  老太太就跟着那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着,走到了漏风的门板前。
  “娃娃的手儿白白,婆婆的花馍圆圆”
  门板后的人,似乎也察觉了老太太的到来,声音都打起了颤儿,但还是坚持唱道:
  “娃娃的脚儿小小,婆婆的花馍香香”
  “娃娃的眼儿……”
  童谣还没有唱完,门外的老太太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像是干枯的树枝刮擦着石板:“娃娃不用唱了,婆婆已经来了。”
  “你要买花馍吗?”
  门板后的童谣声戛然而止,许久之后,才传来带着恐惧的回答:“是……我要买花馍……”
  远方的山野中,传来了二三声不祥的鸦啼。
  腐朽的门板开了又关,老太太的腰佝偻得更低了,重新将筐儿挎到手臂上,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又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长长的血迹从门板后,拖到了破烂的屋前,却再没有人补全那童谣的最后一句。
  “花馍花馍卖完了,婆婆的筐儿满当当……”
  第25章
  兴许是因为拥着他的怀抱太过温暖, 简陋旅店中的夜晚也并没有那么难熬。
  祁辞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了天亮,精神头比昨天好了不少。
  早起时他靠在床边,看着已经换好衣裳的聂獜, 从楼下打来了热水。也不需要祁辞自己动手, 聂獜就如同在琳琅斋时那样, 给他递来拧好的热帕子。
  睡前的谈话似乎只是场仲春夜的清梦,随着日出就消散而去, 但两人目光交汇间还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祁辞将擦过脸的帕子扔回铜盆里,水面上倒映着他们两个的身影,聂獜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目光片刻不离。
  “行了, 咱们下去吃饭吧。”祁辞转身对上了聂獜的双眼, 勾起的唇角藏着笑意。
  “好。”聂獜这样应着,从身后揽过祁辞的肩膀, 为他披上了外套。
  ——————
  旅店一楼的饭堂里, 几个同车的乘客议论着车子的事, 听司机的意思,最早也要等到傍晚,才有同线路的车载他们离开。
  祁辞坐在窗下的方桌边, 聂獜去厨房给他端了早点与粥水, 镇长的小女儿还热情地送来好些自家腌制的酱菜。
  两人正要动筷子时,却忽然见个汉子,从旅店的门外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他生得粗犷壮实,可此刻脸色却白得跟纸一样,步子慌乱极了。
  这汉子见了镇长的小女儿, 就一把拉着她的手,喘着气问道:“丫儿,你爹呢?你爹去哪了?”
  丫儿被他这样子吓到了,向后躲着说道:“李二叔,我爹在后头厨房里忙活呢,我去叫他出来。”
  可还不等丫儿去,镇长李存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那汉子立刻跑到他跟前:“镇长!出事了!我屋后里王家那大小子,今儿一大早被发现死在屋里了。”
  镇长李存听他这么说,面上露出可惜的神色,却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慌:“王家那大小子身子骨一直不好,这会去了也少受些罪,只是他家剩下那俩孩子——”
  还不等他说完,那汉子李二德就激动地打断了他:“不是!他不是病死的!”
  “他的……两条腿没了!”
  “什么叫没了?”镇长李存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可李二德就那么望着他,嘴唇哆嗦着说道:“就是没了,没有了……跟以前一样,跟那些人一样。”
  李存脸色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瞪大了眼睛,也露出惊恐的神情,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是说,他……他请了花馍婆?”
  “花馍婆”那三个字刚说出口,他又后怕地看看周围,见着饭堂里所有外乡客人都望过来,立刻拉着李二德的胳膊往外走:“别乱猜,你先带我去看看再说。”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祁辞喝光了碗底最后一点粥,支着下巴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鸳鸯眼微微眯起:“你说,什么死法能丢了双腿?”
  聂獜为他倒了杯清口的粗茶,热气氤氲而起,茶香却很寡淡:“可能是被重物砸到,也可能是被野兽撕咬,但——”
  但怎么都不太可能跟卖花馍的婆子扯上关系。
  “少爷觉得是跟执妖有关?”
  祁辞略抬了抬下巴,反正一时半会也离不开这镇子,不介意去凑凑热闹,于是他向聂獜伸出右手:“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聂獜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然后从身后虚虚地托揽着祁辞腰背,将他从方桌边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