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都这样说了,乘白羽只好承情。
  风解筠一瞧,又解除一心腹大患,顺水推舟提出遥尊乘盟主为神鹿尊者,当是为神木谷消灾求福。
  在场仙鼎盟的长老们和弟子,无不眼神迸亮。
  乘白羽独沉吟。
  他的确没有制霸下界的野心,也没有人族高人一等的偏见。
  这时贺雪权行至大殿中央致礼俯首:
  “愿称臣属,三毒境不与妖、鬼、人三族为敌。”
  一锤定音。
  于是就这样,乘白羽又成了妖族的神鹿尊者,鬼族的救厄明王,魔族的十魔天师。
  门人弟子,欢欣鼓舞,一来二去推着举着,又有好事者到长星观卜筮占吉,占得月内便有佳期,请乘白羽上万星崖加封,呼声越来越高。
  私底下乘白羽对李师焉感叹,只有身不由己四个字。
  看起来是他在号令仙鼎盟,管辖九州,实际上他们的意愿裹挟着他,退无可退。
  乘白羽不无隐忧:
  “说魔族有贪嗔痴三毒,说鬼族阴邪可怖,说妖族嗜血残暴,人族难道没有?”
  “只怕有些人要开始随意豢养妖宠,驱役魂魔。”
  “世上贪心不足的难道只有阎氏?”
  李师焉望着他叹息:“从前九州仙界待你凉薄,你若甩手从此不再过问,也无可厚非。”
  乘白羽回望,片刻: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从前在仙鼎盟受尽白眼,如今劳心劳力不值得。”
  “不然呢,难道还能把一个个宗门都屠戮干净?只是怕你劳累。”李师焉浅淡笑道。
  乘白羽跟着弯眼睛。
  “我其实,”
  笑意落一落思忖半晌,乘白羽道,
  “我没记着仇,也没记着好。我先祖开创学宫说要惠及天下,我总要记着,因此执掌仙鼎盟无不尽心,可到头来看看天下人如何待他们呢。我与盟中诸人,终究难以交心,我留在仙鼎盟,还有一件事要办。”
  “知道,”李师焉答道,“你还要借盟主之位开紫重山的山门。”
  乘白羽叹息不言,两人手指勾在一起晃一晃,李师焉抚他的发:“那就去吧,去受四界的尊封。”
  “有你看着,出不了大乱子,”
  李师焉安慰,“你该庆幸,四界之主是由你来做。”
  又道:“也是四界之幸。”
  乘白羽眉间稍宽,笑着说:“好了,我是天师,你昔日做过国师,正好凑一对儿。”
  “他们给我起个什么名号?”
  “对了,是十魔,真是难听。”
  问李师焉,“你从前的封号是什么来着?我记得你说过。”
  李师焉:“是‘灵溪’二字。”
  乘白羽念几遍,托着脸问是什么缘由,
  李师焉抬手抚他下巴颏:“太过久远,谁记得?似乎是因着我在茂谭郡灵溪边悟道。”
  ……
  畴昔如梦,两人絮絮说一晌。
  夜阑人静,乘白羽困顿窝在李师焉怀里,迷迷糊糊呢喃:
  “我要在你修行过的星宫加封,也是缘分,到时你陪我。”
  “好,陪你。”
  一个问得自然,仿佛是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一个答得自在,无甚稀奇,似乎他生来就是要陪着他的。
  ……
  第80章
  人言道天下大势,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道理天上地下哪朝哪代都是一样。
  前朝李氏皇族十分争气, 九州一统万国来朝, 到了如今,凡间不能看,南北割据各方混战, 战火已绵延数百年。
  修真界则又是迥然相反的一番景象, 由分到合, 千百年来强势的宗门各自为政, 而今仙鼎盟一家独大。
  九州宗门四海归心,四界三族推崇备至,乘白羽终于应允上万星崖受封。
  要说这世道也是善变,昔年之砒霜今日之蜜糖,如今的九州, 再也无人说春行仙君是草包美人, 美人袖中也藏锋, 刃光虽敛光芒惊人, 再也无人敢轻视。
  抵达长星观, 观主殷勤,大方表示鄙派内外随盟主游赏,乘白羽从善如流领着李师焉游玩一番。
  行至碑林,乘白羽被其中一座石像吸引。
  这座雕塑是一座人形佛像, 乘白羽左看右看, 这座佛像的鼻子眼睛眉毛……扯过一旁的李师焉:
  “师焉,这不是你么?”
  赫然是一座冷面人佛,剑眉修目, 薄唇削颊,一只鼻子顶天立思,眉宇间冷意傲然,
  “就是你呀。”
  乘白羽声音当中不无惊奇,看看佛像再看看李师焉,左看右看,还上手扒拉着李师焉的脸晃来晃去。
  “顽皮,”李师焉握住他的手,瞧一眼石像,“后人胡乱拟态罢了。”
  “长星观沿用珑垣星宫旧址,连同你的石像也一起保存下来,是这样?”
  乘白羽嬉笑道,“看来你这个国师当得很好嘛,瞎话编得极妙,他们这样用心纪念你呢。”
  人前的乘盟主虽则温和宽宥但说一不二,是极有威仪的,在阿霄等人面前要慈爱得多,但总要拿着长辈的态度,只有在无人处,在李师焉面前,乘白羽偶尔袒露出小儿女情态,拿乔张致撒娇撒痴。
  “不许打趣我。”李师焉作势板起脸孔。
  “啊,”乘白羽半点不听,歪着脑袋赞叹,“雕得真是英俊。”
  又上下打量李师焉,“我也算正经习过琢玉一道,不如也替你雕一座?”
  他的目光像蝴蝶,轻佻极了,李师焉撑不住点点他的鼻尖:“胡闹。”
  乘白羽继续在那嘻嘻嘻:“雕一座不穿衣裳的。”
  “……顽皮。”
  笑闹几句,李师焉说不过,环住乘白羽腰臂将他压制严实,倾身堵住他的嘴。
  二人身处长星观碑林,如此这般在别人家地盘上亲近……更与平日在自己家不同,不过几息功夫,乘白羽酡颜如醉,软着腰腿求饶。
  “莫,莫,”
  他颤着声气告饶,“别叼着嘴唇磨,等下肿着可怎么见人?”
  “夫君,好夫君,来与我讲讲你做灵溪国师时的英武事迹罢。”
  李师焉暂先放过,从善如流开始讲一讲往事。
  原来李师焉这个国师,不仅自家子孙后代虔诚信奉,就连修真界也有耳闻,毕竟那时李师焉修为已经很高。
  乘白羽问:“后来怎么不做了?”
  “当政者不复清明,”
  李师焉道,
  “见我命长,一个个动起歪心思,不思治国安民反重修真问道,又不肯吃苦清修,只在丹道上误入歧途耗财耗力。又不懂得亲贤臣远小人的为君之道,肆意亲近谄媚妖人,服食当即见效的铅汞毒丹,在位最短的仅仅三月而亡,下一位又是短命鬼。”
  乘白羽摇一摇头:“长此以来国无长策,昏君迭出,世家党同伐异,豪绅侵土欺民。”
  李师焉:“说的是,到那地步,我的那些不肖子孙还在做春秋大梦,以为李家出我这么一个修士便是得天独厚,该着千秋万代。”
  乘白羽执起李师焉的手:“心灰意懒了?”
  “嗯,索性回清霄丹地不再管他们的死活,眼不见为净。”李师焉答道。
  眉宇间很有些不喜的神色。
  这是很少见的,这个人,最常有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看不上的人或者事,直接掀翻就行了。
  哎呀。
  “我在想……”
  话说一半,乘白羽故意停住。
  “在想什么?”李师焉问。
  乘白羽摇头晃脑:
  “我在想人比人气死人。”
  “你家里世代做皇帝,没人修真,你自己摸索竟然摸索到大乘境界。”
  “我家里全家修真,功法典籍堆积如山,法宝更是一箩筐,我族中那些堂姊妹、堂兄弟你是没见过,就数我修得最慢。”
  说着屈起食指,在自己脑门上指指:“师焉,你瞧这是什么?”
  李师焉唇角一抹稀微笑意:“是什么。”
  “榆木啊,这是榆木。”
  乘白羽摇头叹息,语气神情夸张极了。
  “胡说,”
  李师焉展颜笑道,“我阿羽灵慧非常。”
  又道,“观你性情即知,从前的紫重山不会有人一心追求修为枉顾亲情,谁真的会苛责你修炼。”
  抬手摸乘白羽发尾,乘白羽的手也缠上,两人的手指隔着丝瀑一般的墨发绞缠在一起。
  “是,从前族人其乐融融,不以修为坏亲情,是没人苛责……”
  提及族人不免情绪低落,乘白羽振一振精神,眼睛弯着,“不说我,你不烦恼了吧?”
  李师焉颔首:“有你在,人生并无烦恼。”
  又道,“是我不好,触景伤情,不仅要我雀儿来哄我,还贸然提起你的伤心事。”
  乘白羽道无妨,李师焉注视他几瞬,忽地开口:“紫重山一定会沉冤昭雪,光复门楣。”
  “是,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