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霜扶杳还在这里,还有,”
  乘白羽朝殿外努努嘴,“还有那个不省心的。”
  乘轻舟几乎在这处偏殿安家。
  也是几乎,乘轻舟将藏书楼誊写搬来,整日埋首书海,偶得一沾着边际的线索便跋涉千里赶去,去看看是不是和缄亡草有关。
  其余时候守在这里寸步不离,也不进来瞧,乘白羽不让。
  “你别说,”李师焉声音低两分,“我夜里起来吐纳,几番看见他跪在殿门前叩首,是挺不让人省心。”
  “大晚上没有人,独自磕头?”
  乘白羽倒抽一口气,“别是魇住了?”
  “我观他面色并无大碍,”
  李师焉道,“我驻守在此,镇日看他这没出息样子?让清霄留下吧。”
  “也罢,蓝护法也留下,应当出不了岔子,等等,”
  乘白羽转过脸,“你晚上吐纳?”
  “嗯。”李师焉答这个字,鼻腔里气流涌动,活像哼一声。
  “做什么?学豕叫?”乘白羽笑逐颜开。
  “我须加紧修炼,到幽都替你开路,不听话的鬼修都替你斩了。”
  “是,是,”
  乘白羽笑得撑不住,“不然被贺雪权比下去,可怎生是好呢。”
  “乘白羽,”李师焉眼皮一撩,“你好自为之。”
  “我好着呢。”
  仰着脖子张着眼睛,真正恃宠生娇。
  李师焉气势收敛,揽住人:“拿你什么法子。”
  乘白羽双臂环着,缱绻相拥。
  “你做我的先锋官?”
  “好,”李师焉抚他的发,“某为主公鞍前马后,听凭差遣。”
  微微弯腰,覆在乘白羽耳边又道:“定护你的平安。”
  “听见没有?”
  乘白羽稍稍撤开,对榻上霜扶杳道,
  “小阿杳,你乖乖睡着,这个老神仙说的,我们一定平安归来。”
  一定平安。
  -
  又一年李花盛开,荡剑台如坠花海,纷纷扬扬缥缈如梦。
  季春三月,乘白羽点将荡剑台,伐北。
  这是他首次站上荡剑台,敬告天地,授斧赐带。
  真正走上来,举目四望,始知非凡。
  南望碧骖,碧色如织,安宁祥和,北望大荒,黄沙莽莽,孤蓬银霜,仿佛四海八荒尽在足下,日月星辰皆在你手。
  乘白羽依稀体会到一些昔日贺雪权的心境。
  年年到此登临,玉龙提携,云中持节,凯歌长奏,万众拊髀。比肩者谁?子房夷吾,嫖姚相如。
  这样的豪情满盛,心里是很难再搁得下儿女情长的吧。
  乘白羽颂道:
  “……
  关乎天道,鼓雷霆以肃万物;
  求诸人事,陈金革以威四方。
  ……”
  念完毫不留恋,也不设什么武擂之类的花把势,即刻步下荡剑台领着兵士继续北上。
  在大荒山,他们见到莫将阑。
  “咦?”
  见面第一句,莫将阑大为惊奇,“你们的两个跟屁虫怎么没来?阿霄呢?”
  乘白羽叹气:
  “我这是收的什么孝顺徒弟,明知霜扶杳昏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师焉则侧目:“阿霄是你唤的。”
  “呵,”莫将阑扬起一个假笑,
  “你们家就小阿霄一个好人,不提她我提谁?”
  又道,
  “听说已经结丹,择的什么器?回头让我指点她两招。”
  乘白羽语气和缓:“怕是用不上,她择了琴,你会么。”
  “?琴?怎会让她习琴?”
  莫将阑犹如被噎住一般咳几声,瞪着眼道,“我不会,我师父没教,我上哪儿会啊?”
  乘白羽:“唉?还是为师的不是了?”
  李师焉:“天资愚笨,教也学不会。”
  “两口子合伙挤兑人是吧?别教我捉着痛处……”
  莫将阑小声嘀咕,眼睛一转,
  “乘轻舟那小子近来如何?”
  这个师弟,从来最不让人省心,让你们两个得意。
  乘白羽平和道:“他近来新习医术,也算窥得些入门。”
  “……你怎么不皱眉?不生气?”
  莫将阑忍不住,“不会吧?连乘轻舟都不惹事了?”
  “他不惹事,你怎么好似很失望?”
  乘白羽摇摇头,
  “你们两个什么恩怨?我倒没听说过。他如今结丹巅峰,有什么事你找他比剑处置吧。”
  一时莫将阑活似被揪着尾巴毛:“我已经修出元婴,我怕他?尽管来比!”
  说罢推出舆图沙盘,
  “你们瞧瞧吧,我去走一套剑式。”
  就这样怒气冲冲出去。
  李师焉道:“他这性子,不知平日如何领兵。”
  “诶,他平时想必不这样,你看,”
  乘白羽在舆图一处并指一点,“两方兵力、行军阵列及粮草等事宜,明晰简练,此子确系将才。”
  复道:
  “大荒山绵延千里,幽冥渊天堑横亘,若想攻入幽都逼迫鬼王受降,还须一番谋划。”
  李师焉目光如电:“大军压境不如奇兵天降,不如我领人乘血荼车暗中潜入?”
  乘白羽笑道:
  “可见心有灵犀,我也想着血荼车。”
  “不过不是你,是我同你一起。”
  李师焉望着他。
  半晌道:
  “唯有你真正去过幽都,的确更为稳妥。”
  “嗯,”
  乘白羽指向幽都附近一处,
  “这里是鬼市,鱼龙混杂,可在此召唤黄衫子,届时必定大乱,咱们趁乱行事,引援军渡幽冥渊,打开城门,直取北内城鬼王洞府。”
  说着摸出一只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枚一枚鹅卵大小的珠子,无色透明,
  “此物可保佩戴者不受鬼气侵扰,”
  乘白羽感慨,
  “从前我炼制这东西,前后须好几年,炼出来还有大半是废的。”
  “盟主大人现在修为高深道法高妙。”李师焉莞尔。
  “是吧。”乘白羽笑着回应。
  厉害吧。
  阿羽现在可厉害了,非复吴下阿蒙。
  ……
  召众人来议事,与莫将阑以及军中几位主事说一说,都认为此计可行。
  “事不宜迟,”
  乘白羽负着手静静立在舆图边上,“即刻启程。”
  “攻其不备,鬼族看来,我一行来此至少须修整几日。”
  “将阑,点你麾下悍利兵士佩戴法器,潜行至幽冥渊畔待命,”
  “其余营寨须按素日规矩行事,不得暴露,”
  乘白羽吩咐,
  “至于乘血荼车先行潜入者,传瑶光剑阁贺吟惜。”
  李师焉有句话很对,去过的人,总是更稳妥,至少不会被漫天泼地的血色吓到失魂。
  自然了,自愿为上,并不强求。
  没想到剑阁这一代青年修士,真是,极争气,争相自荐,生怕落下似的,一个一个都愿再探幽都。
  这就好办许多。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吉时不用卜,此时即吉时,走。
  乘、李二人与五名剑阁弟子登上血荼车,神不知鬼不觉飞入鬼界,在幽都郊外落地。
  “须知,”
  乘白羽给每人佩好珠子,
  “这珠子可抵挡鬼气侵蚀,却不是万全,若有意外,立即回血荼车避险。”
  李师焉道:“分头行事,我在北城接应?”
  “善,我先往鬼市,再往幽冥渊与将阑碰头,引路进城不过两刻钟。”
  贺吟惜道:“盟主放心,必不负所托,到时城门一定大开。”
  “两刻钟后见,”
  李师焉定定道,“说定了。”
  “说定了。”
  乘白羽独自跳下血荼车。
  ……
  幽都之上,乌云层叠如舟。
  上有一人,眉目英挺眼眸细长,阎闻雪。
  阎闻雪俯瞰脚下,目光追随着一袭黑袍往鬼市飞掠而去。
  “乘白羽。”
  “你来了。”
  “你总算来了,我等得好苦。”
  黑袍之下,乘白羽恍若未觉,一步不停赶向鬼市,心里还在想着两刻钟以后的约定。
  第75章
  “你为什么穿玄袍?”
  “你不该穿玄袍。”
  阎闻雪喃喃自语:“人说夫妻相, 可知不假。”
  “你啊,你穿玄袍真像他。”
  细观可见,阎闻雪的面貌不复往昔。他的整副下颌只余半截燐燐白骨, 大约从前莫将阑伤他不轻, 干脆削掉血肉的桎梏,只留下骨头。
  他的眼睛也有变化,往日眸子里黑白分明、光采灵动, 现今变成绿莹莹的异色。
  卷发鲐背, 手持一柄白色钢叉。
  此时他诡异的眼睛里, 怨毒似鬼火烧灼:
  “可惜你不知珍惜, 竟然抛弃权哥与他人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