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反正夜厌本来也是乘家的东西,乘白羽的东西,被夜厌杀死,他死得其所。
  -
  李师焉在黄昏时回来,说仙鼎盟还是有些家底,能人不少。
  能让李阁主这么说,看来长老们丹道上颇有些造诣。
  后来乘白羽又和李师焉一同跑一趟仙鼎殿。
  那里很热闹,盖因血荼车停在殿中央,踞地擎顶,血糊糊的一大团。
  飞辇一类的法器都不认主,只要有灵力都可以随意改变其大小。可血荼车不同,无人能将将它缩小收回百宝囊中,只好大剌剌停在这里。
  这下可热闹了,不仅仙鼎盟门人弟子各显神通,旁的宗门也陆续遣人来尝试收服。
  实在动不了也无妨,观摩一番也好,血荼车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观摩研习也是好的。
  就这样,仙鼎殿灯火日夜不息,门庭若市。
  “你能收么?”
  无人的角落李师焉轻声问。
  乘白羽:“能的。”
  李师焉轻笑:“我雀儿厉害。”
  两人默默看一会子热闹返回客居的宫室。
  听闻贺盟主苏醒,已是深夜。
  李师焉正要安置,乘白羽拉住人,实话实说:
  “贺雪权要见我。”
  “他认出你了?”
  “嗯,他口称我姓名。”
  李师焉点点头:“要我陪你去?你还怕他么?”
  “不用,”乘白羽晃晃脖子,“不怕了。”
  千真万确,曾经在贺雪权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体也变得不好。
  而今好像都好了。
  “李师焉,”乘白羽焉然而笑,“倘若有变,记得来救我呀。”
  “好,去罢。”李师焉抬手摸摸他的脸。
  ……
  红尘殿。
  红尘殿也是有禁制的,不过都不防乘白羽。
  行至寝殿,乘白羽立在门首。
  窗榻上,贺雪权披衣而坐,手上一本册子。
  脸色还是白得很,但好歹没有形容枯槁的那股灰暗颜色。
  “你要同我说什么?”乘白羽问。
  贺雪权:“你以前住在这里,十分畏寒?”
  “……什么?”
  “我问你,”
  贺雪权抬起头,“昔日的红尘殿是不是很冷。”
  “还好吧,”
  乘白羽道,“不过你新伤未愈,体内阳气都在紧着伤病处,你若是觉得冷,还是另择宫室吧。”
  正在这时,近在咫尺的地方弓弦声微响。
  紧接着一道绿衣身影飘然而出,乘白羽后脊梁汗毛一炸,看见“自己”从身边经过。
  是溯影阵开启。
  紧跟着一道玄色身影从门外飞身抢进,扑着“乘白羽”跌进榻上。
  “呀。”
  “乘白羽”轻声呼痛。
  玄衣人,即不知道哪一年的贺雪权,问:
  “摔着了?摔坏了没有,我瞧瞧。”
  “哎,你别,”
  两道影子在榻上滚做一团,“你手凉。”
  “你与我暖暖。”
  “……”
  有实体的乘白羽尴尬极了,溯影阵溯到哪一日的什么场景不好,偏偏映出他和贺雪权的房事。
  须臾事毕,“贺雪权”面上舒爽畅快,大踏步出殿。
  乘白羽刚想说什么,殿外声音骤起。
  “春行仙君,”
  好似是应孚灵,
  “论功行赏凝聚士气,鹿鸣宴是历来的规矩,戚扬仙君邀您前去呢。”
  闻言殿内两个活人神情都不大好。
  “知道了,”
  “乘白羽”倚在榻上恹恹答道,“多谢戚扬仙君的好意。”
  “哼哼,要我说,”应孚灵的声音充满讥讽,“您可不该去。”
  “是么。”
  “可不是么?戚扬仙君是礼数周全,”
  应孚灵趾高气扬,“盟主可没叫你去,不是怕你上不得台面是什么?你呀,就老老实实躲着吧。”
  “乘白羽”不多话,抬手一道劲风挥出殿外。
  “哎哟!你、你竟敢动手!你等着!”
  ……
  声渐不闻,殿内那个影子乘白羽倒没有什么烦恼的神色,慢慢起身穿衣,飘出寝殿不知所踪。
  殿内复归平静。
  “既然已经知道我没死,”
  乘白羽忍着浑身乱冒的鸡皮疙瘩,“还开着溯影阵做什么?”
  贺雪权脸上好似显出一点笑影:
  “你果然知道溯影阵。你回来过?”
  “……嗯。”
  乘白羽想起回来那次是干嘛来了,登时更尴尬。
  收敛情思,他清清嗓子道:
  “我以为你伤怀不过是一时的,这里迟早……累你至今哀悼伤恸,满头落雪,抱歉。”
  贺雪权敏锐非常:“迟早如何?”
  乘白羽道:“迟早住进新人。”
  “不会,”贺雪权语气很冷,“这里永远只是你的寝殿。”
  “你这是何必?你我最后那段日子,你厌我怨的……”
  乘白羽摆摆手,
  “我不与你争辩,你倘若觉得我欠你,在幽都我算是救你和瑶光剑阁一回,总是扯平,对不对?”
  贺雪权几乎没动,下颌无声平移两寸。
  是一个摇头的姿势,代表拒绝。
  不对。
  “你想要什么?”乘白羽问,“阿舟吗?”
  “你愿意?”
  贺雪权反问,“你愿意让阿舟来仙鼎盟听我的教导?”
  “呃,”乘白羽讪讪,“他还是留在清霄丹地安全些吧。”
  追补一句:“你若是想来,随时可来看他。”
  “你,”
  贺雪权神情莫辨一字一句,
  “让我多往清霄丹地走动?哪里,花间酒庐么?”
  “……”
  “到花间酒庐,你想让我看什么呢阿羽?”
  “看你和李师焉如何琴瑟和鸣如漆似胶?”
  “……”
  “抑或是,你想让我看……”
  “阿霄?”
  “!你怎么知道?”乘白羽吃惊,“你知道阿霄?”
  心念电转,乘白羽张口道:“阿霄不是你的。”
  贺雪权似哭非笑:“我知道。不是姓李?怎会是我的儿子。”
  “阿霄是女孩儿。”乘白羽忍不住纠正。
  影壁里匆匆一瞥,小小幼童是看不清男女。
  “女娘?”
  贺雪权喟叹道,“你也算儿女双全,真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问问你,”
  贺雪权身形如塑,指一指刚才溯影阵显影的方向,
  “像这种事,为何你不来告诉我知道?”
  乘白羽:
  “告诉你做什么?你还能罚应孚灵么。对了,他——”
  “他死了,”
  贺雪权道,“夜厌的杀招直逼阎闻雪咽喉,应孚灵跳出来以身代之,当场毙命。”
  “还有这事。”乘白羽深吸一口气。
  感叹一句也就没了,无话。
  他们两个隔着大半寝殿,昔日的一双道侣,视同路人。
  “阿羽,”
  贺雪权搁下书册,温声道,“你我从前不说多么情投意合,总还算相敬如宾,你躲我那么远做什么?”
  乘白羽还是那句话:“你究竟有什么话对我说。”
  “我啊,”
  贺雪权低着头叹气,“我就是想问问,你和李阁主成亲了么?什么时候?”
  “大约有一年夏天吧。”乘白羽语焉不详。
  “嗯,”
  贺雪权低低地道,“他这样的人,肯没名没分与你厮守,必然对你用情至深。”
  “是,他对我极好。”
  这句话,是乘白羽进殿以来语气最和缓、声调最稳的一句话。
  没有急躁,没有磕绊,就这么胸有成竹说出来。
  “阿羽,”
  贺雪权起身,褐发落拓,身后甩着——
  一条灰白茸毛的狼尾,贺雪权竟然显出自己的狼尾,
  “你放心,我不会教你离开他。”
  “我不求你们分开,但你,能不能……”
  贺雪权走近几步,步履凌乱摇摇欲坠。
  乘白羽看不下去,走来抓着衣裳领子将人拎回窗榻:
  “你还是坐着说吧,”
  他是松一口气的,不再那么防备,
  “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治好你?允阿舟时常来走动?还是旁的?”
  贺雪权仰头。
  “或者你是需要披拂阁的助力?”
  乘白羽沉思,“若是为着苍生福祉,我可尝试替你与师焉说合,不过我不能迫他,成与不成难有准话。”
  “我想求你时常回红尘殿瞧瞧。”
  贺雪权压抑着气息道。
  “……什么?”
  贺雪权反手抓住乘白羽的手腕:
  “阿羽,我不求你离开李师焉,我知道你在花间酒庐有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