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算你有良心,”
  李师焉冷着脸,“带着你这点良心,早日去找你爹认错。”
  “是!”
  落后十余日,乘轻舟内府伤愈,到花间酒庐负荆请罪。
  父子俩起初还两厢观望,没一时便绷不住,真心话也说,真心泪也流,把话说开。
  乘轻舟深知罪孽不轻,对乘白羽愈发敬重也愈发贴心,对李师焉恭谨奉行,对李清霄关怀备至。
  至此,父与子、师与徒,一家人真正亲密无间。
  -
  雍鸾州。
  仙鼎盟驻地碧骖山,西麓红尘殿。
  贺雪权正在收拾旧物。
  入冬了,贺雪权依稀记得,红尘殿陈设应四季变换是有改换的。
  红尘殿无侍者,都是乘白羽一手打理,繁简相宜,幽雅舒适。
  只是这张窗案上,冬日插什么花来着?
  白羽不爱拿修士的身份和腔调。
  许多修士为彰显本事,手握乾坤扭转四季,最喜在室内摆一些不合节气的草植,白羽不是这样的,冬日就种冬日的花。
  因此是什么呢?
  腊梅?兰草?一品红?
  要不然,还是开溯影阵看看?
  贺雪权知道溯影阵是饮鸩止渴,越是沉溺越是无望。
  可无意抑制地,开启阵法。
  一袭青袍,款款打帘子进殿。
  这是某一年深秋,隐约看见殿外鲤庭水上杏叶飘零。
  贺雪权痴痴凝望。
  奇怪,修士锻体塑元,他怎还须挂置厚棉门帘?还须添一件大氅在肩头?好像还是贺雪权的氅子。
  他是畏寒么。
  乘白羽在窗榻边坐下,随手取一本什么书册,有一搭没一搭翻看。
  一息、两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整日。
  直到溯影阵失效,青色的影子一动未动,仿佛镌刻进窗榻宝格的木雕纹,仿佛融进悬屏织绣的帘笼。
  是……茶花。
  窗几上摆的是月丹茶花。
  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给空旷的殿宇添一丝喜气。
  溯影阵的最后一段时间,乘白羽丢开书册朝窗外望去。
  “白羽,”贺雪权不敢走近,“你在看什么呢。”
  是看鲤庭的秋波,还是随波逐流的落叶?
  又或许什么也没看。
  他的目光寥寥落落,是那么的凉。
  或许是很冷的吧,他的红尘殿,怪不得他要加衣。
  傍晚时候门人晋来茶花,真是好看。
  不一时月照西窗,贺雪权寻着旧时册子,就着月光端看。
  花影簌簌,便好似卿就在近旁。
  只是偶然偏漏的眼风泄露天机:原来身畔空无一人。
  西风不得同归去,徒留花月半床书。
  贺雪权坐在乘白羽于某个不具名秋日翻看过书册的窗榻,枯坐一宿。
  ……
  翌日清晨。
  “让开!”红尘殿外一道女声凌厉高昂。
  “雪母娘娘且住!”
  “盟主吩咐不见客……”
  贺雪权一动未动。
  须臾,皋蓼闯进,
  “战事搁置也要回盟里,还当你有什么要紧事,”
  皋蓼恨道,“在这里耗费时光!”
  “母亲何事。”贺雪权静静发问。
  “不爱搭理我这个当娘的?”
  皋蓼神情更见凶狠,“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您说什么?”贺雪权仍是头也没抬。
  皋蓼:“我说你的好儿子身上有秘密,清霄丹地有猫腻。”
  贺雪权遽然抬眼。
  第43章
  “我曾敬告母亲, 不得前往清霄丹地搅扰。”
  贺雪权说话不带丝毫感情:“乘轻舟姓乘。”
  “他再是姓乘,也是你的血脉,”
  皋蓼苦口婆心,
  “雪权, 你不觉着怪异?为何乘白羽不许咱们与他多接触?”
  贺雪权仔细将书册在宝格中安置妥当,又看一眼开得正好的茶花,转身道:
  “有什么话去前殿谈吧。”
  说罢不理会皋蓼惊愕不满的神色, 率先往前殿行去。
  ……
  正殿上首, 贺雪权唤来侍者:
  “从前我有一件灰绒大氅, 左肩绣日月星辰, 右肩绘四方神兽,你去寻来。”
  “诺。”
  皋蓼上下打量:
  “寻氅子穿,你是哪里伤着了?怎会畏寒。”
  贺雪权只说不劳母亲挂心。
  “好,好,”
  皋蓼脸上关怀褪去, 冷笑道, “你们一个两个便都事事瞒着我罢!”
  “母亲, ”贺雪权表情寡淡, “说有什么秘辛?”
  复又道:
  “若是事关清霄丹地, 母亲还是省省吧。”
  “清霄丹地,莫说神木谷,就是仙鼎盟也不敢过问他们的事。”
  皋蓼忍无可忍:“一个死人,究竟给你们父子灌什么迷魂汤?一个个言听计从!”
  贺雪权终于看自己母亲一眼:
  “死者为大, 倘若我再听见母亲说这话, 红尘殿母亲还是莫再踏足。”
  “……反了,反了!”
  皋蓼气得手杖捣地,
  “死了竟比活着还能作妖!竟然蛊惑得你威胁我?我是你的娘!”
  “还有乘轻舟那个小子。”
  “竟连种蜚术都不能改变那个小孽障的意志, 说生说死一定要回清霄丹地!”
  “你们父子两个眼里还有没有我!”
  “种、蜚、术?”
  贺雪权似乎只听见这三个字,“你给乘轻舟下蛊术?”
  “我说不要去打搅,”
  贺雪权阴悒,
  “你不听便罢了,你想看孙子是人之常情,可你居然下手戕害?”
  “你也说是人之常情!尽孝道享天伦,他不该多与我神木谷来往吗!”
  “小小蜚蝣,怎就算害他了?”
  皋蓼声调越发高昂,
  “他才几岁,他已是金丹修为,入化神境指日可待!只怕比你还能早些!”
  眼中狂热:
  “乘白羽必然另有秘传,他这好儿子,一定在坚守这个秘密,连蜚蝣也不能撼动。”
  “数不尽的秘宝以及……”
  飞升的秘密。
  皋蓼气苦:“……一定就藏在清霄丹地,白白便宜外人!”
  “这就是你口中的秘辛?”
  贺雪权冷淡极了,“乘氏的传承,我们难道不也是外人?”
  皋蓼失声道:“他是你的道侣——!”
  “曾经是,”贺雪权打断,“他与我已然解契。”
  “再说,说什么他的儿子的修为、我的修为,”
  贺雪权投去的目光盛满冰冷的厌恶,“与你皋蓼雪母有何干系?”
  “你,可曾尽过一日做母亲、做祖母的职责?”
  “我在神木谷外颠沛流离几十年,你可曾遣人看过一眼?”
  “白羽常年跑去神木谷探望你,嘘寒问暖,你可曾多看过一眼?”
  “没有,你连提都未曾提过,”
  贺雪权一指殿门,“回神木谷做你的妖王去吧,九州地界,你一步别再来。”
  皋蓼面皮涨紫:“你这孽子!果然是你那好爹的骨血!”
  “您请回吧,”
  贺雪权不再看她,
  “吵嚷下去动起手来未免不美,惊扰天道,万一再上仙缘榜,神木谷与人族起嫌隙?你的那群魔修好邻居就开心死了。”
  皋蓼盛怒,胸口起伏不定,却最终没再说一个字。
  从红尘殿告辞,皋蓼暗道:哼好了不起,要做情圣,假清高。
  待我探出东皇乘氏的传承……
  要你等好看。
  -
  仲冬时候,霜扶杳打听到凡间时兴百岁酒,要给小阿霄张罗。
  霜扶杳原本比乘轻舟年长,可乘轻舟生来稳重,清霄丹地众人只当这小花妖年纪最幼,谦让也是谦让,只是人人口称小阿杳,打趣也多些。
  现今好了,总有更小的,他是大哥哥了。
  他私下对乘白羽说,男孩子养不熟,还是女娃贴心,重情重恩。
  “你不与阿舟天下第一好了?”乘白羽问。
  霜扶杳:“从今往后我与阿霄天下第一好!”
  “……”乘白羽道,“这话你还是少说。”
  不远处李师焉眼露寒芒。
  ……
  百岁酒十分热闹,披拂阁弟子与清霄丹地众人都来相贺。
  他们之中无人知晓乘白羽来历,只知是阁主道侣。
  说笑呢,你说形貌肖似谁?
  仙鼎盟盟主的前道侣?
  有秘术封阵,乘白羽“身死道消”未上仙缘榜,什么死遁来到此间,瞎说。
  乘白羽在仙鼎盟深居简出,容貌多是传闻,并没有人能够十拿九稳板上钉钉。
  再说人有相似,那位与贺盟主解契后去向不知,少攀扯。
  好了,乘白羽自称“霜阙”,是霜扶杳叔伯,占尽便宜,众目睽睽霜扶杳也不敢发作,只能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