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并没有隐瞒或者欺骗的余地,因为乘白羽并没有在问,他是在陈述。
  沉默半晌,贺雪权承认:
  “知道。”
  “只是阎氏在北方势力庞大,是个助力,你又……”
  “无事,你直说吧。”
  贺雪权咬咬牙,坦白道:
  “你整日冷冰冰,若近若远难以捉摸,我越是焦急想要近着你,你却好似躲得越远。有他这么一个人肯时常捧着场说些奉承话,我便……没有明言拒绝。”
  “李师焉说我放任,没有说错,是我放任了阎闻雪。”
  “更何况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乘白羽问。
  “没什么,”贺雪权诚恳道,“你信我,只要你一句话,往后你我之间绝无此人。”
  乘白羽垂着脸低声道:“夫妻之间,有些话原不必说。”
  贺雪权愣住,
  默然半晌,贺雪权表情带上仓惶:
  “你是打定主意不肯信我了。”
  “不肯信任我,你……你听闻贺临渊的消息,你半句也不来问我,我……”
  “我想向你求证的,”
  乘白羽截断,“可那时你说阎闻雪是正大的人,无事不可对外人言,我便没什么好问的了。”
  贺雪权瞠目结舌:“……我何时说过。”
  “‘阿闻不是这样的人’,”
  乘白羽语气很凉,一举戳破贺雪权的偏颇和私心,
  “你执掌仙鼎盟,任人委命这项上从未出过纰漏,贺雪权,阎闻雪的为人,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知道,只有你自己清楚。”
  他声气真是凉,犹如一把冰刃凿透血肉,深深嵌进贺雪权心腑。
  原来他冷眼旁观,心如明镜。
  方才听见乘白羽从未有过旁人,贺雪权有多雀跃,还以为真心悔过尽力弥补,破镜总能重圆,如今知道,这句“对不住”有多轻。
  贺雪权怔怔:“也是为着我与阎闻雪的亲近,你不愿阿舟认我?”
  乘白羽漠漠无言,贺雪权中心如煎:
  “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事,那时疼不疼?怎么一去两载?是不是格外凶险?你……”
  “你为何死死瞒住,一句也不告诉我?”
  他的额角俯下,抵在乘白羽手指上。
  不知道,不知道这位野心勃勃的一代天骄,也会为儿女情长落泪么?
  乘白羽指间竟有潺潺之感。
  “我是想告诉你的,”
  突兀地,乘白羽开口,
  “发觉有孕那日,我在红尘殿置宴等你。”
  “一日,两日,你没来。你在忙着盟里的事,我没怨言,只在心头浮想过五六七八个小字,又不知男女,终究没有定论。”
  “又想,你乾纲独断惯了,说不准起名这项上不允我插手,怎么办呢。”
  “还想,你母亲一向不喜我,有了孩子,不知能不能缓和一二。”
  类坤君遗脉之身,即便有记载,有孕的先例也绝少,梦中的那本书册里,贺雪权也是没有子嗣的。
  那么是否意味着……
  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执笔者控制内?
  还是有机会打破这桎梏的吧?
  当日在红尘殿等候的乘白羽,满心欢喜。
  或许能脱开话本情节呢?或许能和雪权有别样的结局呢?
  然而贺雪权那么狠心,那么无辜又那么残忍,硬生生将他的幻梦彻底打碎。
  “忐忐忑忑,捱到第七日,你来了,”
  乘白羽远望,不知在看殿外何处,“你脸上有些疲惫,更多的是激越欣喜。”
  贺雪权像是意识到什么,浑身一僵。
  “你并没有予我开口的机会。”
  “你张嘴便是:寻到他了。”
  “阎闻雪。”
  原来终究是虚妄。
  是,虚妄。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乘白羽一席话,寥寥数言轻描淡写,贺雪权心中空透,犹如万蚁食心,空茫茫再难挽回。
  第28章
  “对不起, 对不起。”
  贺雪权大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嗯。”乘白羽澹澹应一声。
  少顷,
  贺雪权敛眉沉思:
  “寻到阎闻雪……不对, 我记得是一个春天, 荡剑台旁的李花犹如万顷霜雪。”
  “……”
  贺雪权神思困惑:“可是我记得你分明是入秋才不见踪影。”
  “嗯?”乘白羽一省,“哦,对。”
  还是坚持观望过一段时间。
  不肯死心。
  一心犯贱。
  等来的只有整日阿闻长、阿闻短, 奉若上宾视若珍宝。
  万顷李花, 如今还记着呢。
  说什么遣退, 说什么从今以后一心无二, 还是看着孩子吧。
  乘白羽看一眼榻前眼睛湿红容色狼狈的男人,眼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忽地门外李师焉道:
  “从春到秋,不检视自身,看看你对阎闻雪言行是否逾矩,是否过分亲密引人误会, 反倒来质问乘白羽?”
  哐地一声门扉打开, 李师焉踱进:
  “他来清霄丹地避祸只有短短两年, 我若是他, 我一辈子也不出去, 回到你这种人身边图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
  乘白羽扯扯自己袖子,双手揣着,“我怎么觉着你是在骂我。”
  “是,阿羽, 你、你终归是回来了, ”
  贺雪权眼中重新燃起希冀,随即若晨时烛火良夜陨星,那希冀悄然熄灭,
  “你白回来了。我竟然如此辜负你,我还留阿闻在身边,还借着他……”
  “贺盟主莫非是想借阎闻雪试探阿羽心意?”
  李师焉讥笑,语气渐冷,
  “这借口卑鄙,贺盟主,慎用吧。”
  “不必外人过问,”
  贺雪权缓缓起身站直,顶天立地,侧脸瞥一眼李师焉,转对榻上道,“阿羽,随我回红尘殿,好不好?”
  言辞恳切,
  “从前我做的错事,我发誓一心一意弥补,你不愿意见的人,扰你清净的人,你信我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他们出现在你的面前。”
  乘白羽偏头看他。
  “阿羽,”贺雪权再度单膝跪地,“求你,再信我一次。”
  三步之地,李师焉目光变得深邃。
  乘白羽眼风纵去,口型问:阿舟呢?
  李师焉无声作答:雪母。
  唉,麻烦。这一下麻烦了,想要脱身只有更难。
  幸亏留有后手。
  检视一番计划,应无纰漏,乘白羽:
  “好吧。”
  说着向贺雪权伸出一只手。
  一时间贺大盟主好像是征服四界的心愿得遂,欣喜若狂。
  越过他的头顶,两道视线交错,李师焉并指点向榻边案上的春行,乘白羽颔首。
  ……
  回到红尘殿,一切如旧。
  贺雪权手划捏诀,将禁制全部撤下,走来握乘白羽的手:
  “那些混帐事,我……我往后再不会了。”
  他满目的愧悔。
  他却连一句致歉也要磕绊。
  乘白羽不发一言,行至寝殿歇下。
  “我……”
  贺雪权亦步亦趋,“我不是为自身辩解,那一掌我也没有用十成的功力,你怎会……?”
  “我怎会什么?”
  乘白羽眼睛张着,“你做什么说话颠三倒四吞吞吐吐。”
  “你看起来伤势颇重,”
  贺雪权眼巴巴的,“我想召集盟中医修为你瞧瞧,又怕惹你烦心。”
  “好,”乘白羽叹口气,“我原以为一副药也好了,没想到胸腹间翻搅不止。”
  在神木谷要的几味药,加之他百药囊中的存储,这几日他悄悄炼成一丹,澄黄味甘,效用奇诡。
  现在他的脉象旁人可看了,此药可伪造濒死脉象,神仙也勘不破。
  除此之外,还可掩饰……
  贺雪权不知这关窍,赶着出去张罗延医。
  之后几日,红尘殿真是热闹,百年来前所未有的热闹。
  灵皇岛,仙医谷,药宗,几家数得着的医修宗门纷纷来人。
  初时左不过遣来些大弟子、长老一类的人物,后来,几家宗主陆续上门。
  贺雪权心中愈加没底:
  “诊脉的医修众多,为何皆不发一言?”
  蓝当吕劝道:“医家也有斗术之说,想必未肯轻易下结论,万一别家诊出些自家未证之症,只怕失了颜面。”
  “你觉着白羽他,病症难杂么?”
  问这话时,贺雪权并不直视手下这位得力干将。
  “春行仙君吉人自有天相,”
  蓝当吕迟疑一瞬,
  “只是恕属下直言,春行仙君比起属下初入盟中,好似清减不少。”
  贺雪权一怔。
  疾奔入殿,隔着众多医修向榻上望去,贺雪权当胸一捧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