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即便这样,也没人能插足这段好姻缘,任谁都是多余。
  如今也是多余。
  只是,此多余非彼多余。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把流光误。
  送走贺雪权一行,乘白羽星夜兼程赶回红尘殿。
  殿中榻上,枕间藏着,炎冰绝息丹。
  乘白羽拈一枚丹药填在唇间。
  他的嘴唇红馥馥嘟着,是过度欢爱留下的痕迹。
  与冷冰冰的丹药,莫名很配。
  这个啊,可是断子绝孙的好东西呢。
  “或许,我回来时便有好消息。”
  贺雪权畅快的声音兀自回荡。
  呵,好消息。
  好消息没有,好东西管够呢。
  不多日霜扶杳见到乘白羽,乘白羽膝头正摊着一本名册,是承风学宫的名册。
  “你看这个做什么?”
  霜扶杳问,“贺盟主不是一向不喜你过问学宫事务么?”
  “是,但我须甄选新一任宫主。”
  “你不做宫主了?你要忙什么去?”
  “要忙的很多,”
  乘白羽埋头,“我要同贺雪权解契,我要离开此间。”
  霜扶杳一惊:“!拿定主意了?”
  “嗯。”
  乘白羽喉间似有若无应一声,听上去虚无缥缈,实际冷硬无比,再无转圜。
  第9章
  “为何终于下定决心?”
  霜扶杳坐在对面托着腮。
  “阿杳,”
  乘白羽不答反问,
  “我要去沙凫州走一趟,沙凫州往西北两千里便是神木谷,是你的家乡,对么?”
  霜扶杳形容有一瞬间的瑟缩:“是。”
  “妖族之中,你有交好的狼族么。”
  “不曾,”
  霜扶杳摇头,“兽族啖血食肉,我们喝风饮露,一向不来往。”
  “但你们都认皋蓼雪母为妖主。”
  “是,皋蓼娘娘修为高深,是妖族之主。”
  “你见过你们皋蓼娘娘行刑么?”
  乘白羽声量缓缓,“或许有人曾背叛过她,或许有人违抗妖典,你见过她处置什么人吗?”
  霜扶杳小小声:“见过的。”
  “那你一定也见过,”
  乘白羽看向窗外,目中冷凝,
  “等待裁罚之人,被视为有罪之人,被强悍的大妖盯死的这一人,是如何惶惶然不可终日,陷于囹圄,生不如死。”
  “嗯。”霜扶杳声音几不可闻。
  乘白羽转过脸,笑靥如花:“那你便一定知道我的决心从何而来。”
  霜扶杳一怔。
  知道么?
  九州多有传言,贺盟主得平生知己阎闻雪,两人势均力敌,两人仗剑踏虏,也有人猜测,或许贺盟主也会迎阎闻雪也说不定。
  修为到一定境界的仙君和仙子,洞府里多纳几位道侣,也不是新鲜事,只要他们自己不怕天道苛责。
  但从没有人真正认为贺盟主会与春行仙君解契。
  贺盟主是接了乘秋遗托孤的啊,贺盟主是天底下最信诺守义之人。
  即便不谈大义,众人都说,乘白羽那样一个美人,即便再无用,再徒有其表,世间也没有哪个男人舍得放走。
  可是不知么?
  果真不知么?
  霜扶杳伸手捏捏乘白羽的腕子,长叹一声:
  “乘白羽,你又清减了。”
  “生完阿舟你暴瘦成那样子,修养两年不得不离开清霄丹地,那时你身上简直只余一把骨头。”
  “贺盟主,真就毫无察觉?”
  “几十年过去,你也并没有完全养回来,旁人入冬总见丰腴,唯独你畏寒,中逆不调,一到秋冬便不思饮食,灵谷也无用。”
  “贺盟主,真就一点也不关心?”
  花也有怜人意,霜扶杳的叹息像是鲤庭波上的秋风。
  少顷,
  “彼时,”
  乘白羽慢条斯理答道,
  “南海圣衍兴风作浪,与乘龙观音宫斗法,闹得沿海一带海浪滔天,樯倾楫摧百姓遭殃,雪权忙着带人去襄助。”
  “……也带着阎闻雪。”
  “至于颊上一两肉,”
  他的语气淡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男子长成之后脸颊瘦削,不负少年时微鼓之态,寻常人也是如此,又有甚稀奇。再者说他长年在外,日常饮食上疏漏一二,也是有的。”
  ……
  闲话完,二人动身。
  毕竟乘白羽急着远行,还想拐一趟清霄丹地看阿舟,时不我待。
  后来霜扶杳回想起乘白羽今日这些话,什么男子长成什么天下苍生,他分明没有在为贺雪权辩解。
  他只是说惯了。
  这些话,在七十余载漫长的岁月里,夜夜夜夜,于无人处,他不知对自己说过多少回,聊作安慰,自欺欺人。
  无意间顺嘴说出来,既娴熟又寡淡,比吃饭睡觉还稀松平常。
  由此可知,他的决心便是,不再欺骗自己。
  -
  人间有四季,清霄丹地也有。
  乘、霜二人来时,枯叶如蝶清秋和雨,漫天不止。
  李师焉正在教授乘轻舟丹道,围着三丈高的丹炉,少者神色认真一丝不苟,长者眉目寂寂端拱清穆。
  看一晌,
  “你儿子真是聪慧好学。”
  “阁主真是风姿不减当年。”
  乘白羽与霜扶杳几乎同时叹道。
  “你好色也看人,”
  霜扶杳惊呆,“你敢对他品头论足?说不准下一个登仙的就是他,将来在上头动动手指,你不要命啦。”
  “我分明只是夸赞。”乘白羽无辜道。
  “夸谁?”
  李师焉身形飘至。
  “阁主!”
  霜扶杳忙不迭指乘白羽,“是他说的!他说阁主有风姿。”
  “哦?”
  李师焉看去,“怎么说的。”
  乘白羽笑道:“客舟栖风雨,高士卧烟霞。我说我少时读诗,不解其意,如今见了阁主才明白。”
  风乍起,李师焉回首看他。
  “客舟?你不是客。”
  乘白羽还是笑:“是,阁主慈念,许一安身之所,我与阿舟宾至如归。”
  “我去瞧瞧阿舟。”
  他行至丹炉旁,俯身浅笑,乘轻舟指手中书册上某处询问,他作答。
  春行仙君对外称半吊子医修,丹术医术本不分家,倒也对答如流。
  “阁主,”
  霜扶杳欲言又止,“您在看什么?”
  “唔。”
  “阁主你……”
  霜扶杳憋不住,“您知道乘白羽的道侣是何人。”
  “知道,”
  李师焉眼含睥睨,“无名鼠辈耳。”
  “……”霜扶杳张张嘴又闭上。
  “……《金匮要略》已背熟了,”
  乘轻舟一板一眼,“可李爹爹说,知而不行者,只是未知,背也白背。”
  “……李……?”什么?
  “那我还要背么?”乘轻舟追问。
  “要的,”
  乘白羽回神,“你李……爹爹,修为高妙,他说的话不能只听表面之意。”
  “好,我记下了。”乘轻舟答应。
  李师焉走来:“你倒放心孩儿交予我。”
  “能得阁主教导,”
  乘白羽恭维,“天下间恐怕没有哪个父母不感恩戴德。”
  “不必你感恩戴德。”李师焉不置可否。
  乘轻舟玉雪也似的小脸扬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阿爹和李爹爹,”
  乘轻舟思忖地问,“拌嘴了?”
  ……那倒没有。
  乘白羽垂下眼睛。
  嗯,两人之间,只是有些古怪。
  这人,看过许多话本,那日帐中声气,他……必定听出一二。
  “今日吐纳,去做。”
  李师焉吩咐,教霜扶杳也去,一并打发。
  “阁主,”
  四下无人,乘白羽率先开口,“前日我与外子多有失礼,阁主大人有大量,万勿动怒。”
  “我,”李师焉道,“无须你感恩,也无须你致歉。”
  乘白羽展开袍袖:“哎,我实在身无长物。”
  白衣聊挥,李师焉朝乘轻舟背影方向一指。
  “?阿舟?阿舟怎么了?”乘白羽不解。
  “乘轻舟无事,我有事。”
  “阁主有何事?”
  乘白羽好奇,“倘若有须我效力之处,必百死不辞——”
  李师焉截口打断:“你何时与你道侣解契?”
  第10章
  乘白羽哑然片刻。
  “这个……你也听说了?”
  忍不住问,“还有我一些不足挂齿的小毛病,都是阿杳说与你的么?”
  “莫问,”
  李师焉道,“你只说究竟何时。”
  “还须一些时日,”
  乘白羽奇怪,“区区小事,何足阁主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