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玄者乃夜厌联结留下的痕迹,白的,是那个老神仙的白玉葫芦。
  以前李阁主在乘白羽这里是老家伙,可他毛遂自荐要给阿舟当靠山,那当然不是老家伙,是老神仙呢。
  此刻夜厌酣战正忙,传信的自然只有白玉葫芦。
  话说回来,老神仙的白玉葫芦法铭为何?
  乘白羽想着,回到主帐,指尖冲着灯芯邈邈一点。
  很快,一团雾气浮于灯罩之上,渐广渐浓,氤氲不休。
  “啊?”
  乘白羽呆呆望着凭空出现的李师焉,低头瞧瞧自己的灯,
  “你何时,有这等的出息?能隔空传物?”
  “胡话,”
  李师焉脸色平常,“此非我真身。”
  乘白羽定睛细看,是呢,是大半截白袍子的虚影。
  “如此么,”
  乘白羽目露沉思,“为何从前旁人与我传信,只能传字?”
  李师焉想也没想:
  “从人是个修为低微的废物。”
  “……那我岂不是……还有仙鼎盟岂不是……”
  全是废物?
  乘白羽拢一拢袖口,
  “好的。”
  他抬眼:“阁主,有何喜事?阿舟醒了?”
  “?”
  李师焉眸光一闪,“你怎知有喜事?”
  “阁主先前不是在笑么?”
  “不曾。”
  “好吧,”
  乘白羽老老实实,“敢问阁主有何要事?”
  李师焉静静悬浮,
  少时,道:“已访过灵皇岛,你子经脉无虞。”
  “当真?”
  乘白羽笑从两靥生,“多谢阁主。”
  正当时,对面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稚子童音。
  “是阿爹么?”
  是乘轻舟的声音。
  “是,”
  似是伸手拎起一物,李师焉道,“你父日理万机,不得空陪你瞧病。”
  乘白羽收回抻长的脖子,只有声音,李师焉手上有拎起的动作却并无实物,看来显不出阿舟的影像。
  “阿舟,听见阿爹么?”
  乘白羽语气温软,“别听他瞎说,过两日去瞧你,好不好?”
  “好,”
  阿舟的声音很静很乖,“阁主说往后阿舟要喊他爹爹?”
  “不曾说过,”
  李师焉抢白,“是狂僧乱语。”
  原来他二人返程途经南海乘龙观音宫,佛前留名,保许乘轻舟的安康。
  哪知一洒扫小僧误会,以为二人是父子。
  乘轻舟不吱声了。
  说是“狂僧乱语”,李师焉却没有很恼怒的语气。
  乘白羽摇摇脖子,拿不准。
  啊,这座靠山,性情真是难以捉摸。
  这就是高人风范吗。
  “我即刻回阁中,”
  李师焉的影子旋身飘走,“回头再教你。”
  “?教我什么?”
  “教你凭虚显影之法,”
  李师焉道,“你不是无能的废物,想必一教即会。”
  言罢李师焉的身形全然泯没于灯焰之中。
  殿中只余轻烟袅袅。
  乘白羽怔然,过一刻莞尔一笑。
  听多了“乘白羽那个草包”,偶尔听一听“乘白羽你不是废物”,这滋味。
  笑意戛然而止。
  帐外有人。
  是什么人?
  “听闻你上知务殿领庶务?”
  阎闻雪推门而入笑容满面,“我知道有一件事,你一定想去。”
  乘白羽倚在帷帐边不言语。
  “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
  阎闻雪笑得格外开朗良善,一丝阴霾也无,
  “上回我病中扰你寝殿清净,只当赔礼。”
  “不必,”
  乘白羽徐徐开口,“我手头已有差事,恐没有余力承接你的歉意。”
  “不妨听听,”
  阎闻雪道,“你知道鲤庭西溯,通往何方?”
  乘白羽不说话。
  “接伊水,过师每,穿闲鹤州,直通章留山,”
  阎闻雪自问自答,
  “贺临渊就镇压在章留山底。”
  攸地,他满脸如同朝晖一般的明朗之气褪尽。
  “当年几大宗门联手构陷承风学宫,”
  阎闻雪逼近,
  “昭雪以后几个始作俑者被权哥斩杀殆尽,只有贺临渊,仗着和权哥的一点血脉亲缘苟活至今。”
  “权哥一直不肯告诉你他关在何方吧?”
  阎闻雪贴在乘白羽耳边,“说到底,当年他们为何对付乘氏,你不想追根溯源么?”
  乘白羽垂下眼睛。
  第6章
  你想知道么?
  阎闻雪声声逼问。
  想么?
  可是,很多事情,想是没有用的。
  于焉问道,四海承风,承风学宫。
  紫重山乘氏所建承风学宫,不论出身慷慨施教,设丹室、兵室、览遗馆,惠及天下有缘人。
  学成之后是走是留,全在个人。
  于那些敝帚自珍的宗门而言,承风学宫实在是个异类。
  可是啊,往前数五百年、一千年,只有乘氏有人飞升。
  真是该死啊。
  乘白羽若没有“九州第一草包”之名,未必能活到今天。废物?他只能当个废物。
  “呵,”
  阎闻雪气息徐徐,“乘白羽,你真是贱骨头。”
  “贺临渊是权哥亲生父亲。”
  “他爹干的那些好事,你怎就敢肯定他不知情?”
  “你现如今委身之人,说不准就是你灭门仇人的帮凶。”
  承风学宫出事时,乘白羽正在外游历。
  他于某一日莫名陷入深眠,梦见面前有一本册子。
  凝目一看,每一笔、每个字都是他熟悉的人和事。
  可是,翻到扉页,分明写着“话本”二字。
  有一页触目惊心:承风学宫,灭门惨案。
  当时醒来,乘白羽当胸喷出一口心头血。
  来不及的,赶回去也来不及,怎么办?
  他不知道谁可以信任,不知道可以向谁求助。
  若说有人,一定能活到最后,心想之事必定能成,那一定是……
  话本的主人翁。
  卷首有标注,他会是他的道侣。
  去……求贺雪权,若想为学宫挣得一丝生机,只能求贺雪权。
  贺临渊还活着,他不想问贺雪权么?
  贺雪权不说,他能强迫贺雪权说么?
  贺雪权长年在外奔忙,两人少时在学宫的那一点情分眼看消耗殆尽,他能有什么异议?
  不能。
  梦境模糊,可有一点乘白羽记忆犹新。
  每一卷,贺雪权道侣的名字都不同。
  他没尝试过挽留么?
  他没试图说服过自己,梦只是梦么?一生一代一双人,他不想要么?
  可时光如水,只是无情。
  贺雪权于某日兴冲冲回来,说寻到旧时好友,他能怎么办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贺雪权口称手足,口称知己,他能怎么办呢?
  那人的名字,是他经年的噩梦。
  可路是他自己选的,人是他自己求的。
  不能,不能怎么办。
  “说你贱,”
  阎闻雪轻蔑,“真是贱。”
  “我在你耳边说这些话,你还不翻脸?”
  “不仅不作色,你的耳垂和半幅耳廓还变得鲜红。”
  过去一瞬,又或许过去很久,殿中沉寂。
  “是啊,”
  乘白羽卒然叹道,“我经不起撩拨的。”
  “?你!”阎闻雪又惊又怒面露嫌恶。
  “早知如此,”
  乘白羽眨眼,“是不是当初该选择勾引我?说不准我早和你权哥解契了呢。”
  继续眨眼:“此刻也不迟呢。”
  阎闻雪掌中光斧一闪,退开三丈远:“不知检点的贱人!”
  拂袖而去。
  乘白羽慢慢站直身体。
  他的耳朵一贯如此,敏感非常。
  这就不检点?
  那你是没见过当年我如何雌伏在贺雪权面前。
  “是以,”
  乘白羽拂过袖中的灯,“这人也没说错,是很贱。”
  “别叫啦,”
  他轻拍灯璧,“别生气,气坏了怎么办。”
  “乘家还剩几件法宝?经得起折腾么。”
  乘白羽整拢衣袖,出帐。
  帐外犹自欢腾不止:
  “打平了!”
  “大战三百回合!果然棋逢对手!”
  “盟主威武!戚扬仙君威武!”
  “将帅如此,战无不胜!”
  头顶金光乍现。
  【天道降谕,万仙恭聆】
  【衍历两千八百四十二年丙戌月,夜厌戚扬战于漳水之南,功法高妙伯仲难分。自古往圣无双,今英雄有双,九州之幸,下界之幸】
  乘白羽迢遥一望。
  无甚差别,一旁的蓝当吕一样说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抑或是看进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