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临产时万分凶险,那个花妖吓得直哭,他的眼底还是空空。
  李师焉听见他对花妖道:
  “倘若我有山高水低,劳烦你,无须教导他成才,只求一辈子别让他出去。”
  出去,外面,究竟有什么?
  他又不说,他只说: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样的人,合该长久留在清霄丹地,一同享他个千年万年,无烦心事,无负心人。
  “究竟怎么回事?”
  乘白羽问,“怎会忽然经脉出岔子?”
  小小孩童,已从白袍子手里转到青袍子手里。
  青袍子比白袍子温柔,白袍子单手拎他,恨不得三丈远,青袍子双臂环绕,稳稳将他托在怀中。
  此刻他酣睡正香,即便闭着眼也能看出他与乘白羽的相像,眉骨眼尾,如出一辙。
  “这要问你,”
  李师焉目中温度乍升,竟然露出一个无限近似于怜爱的神情,
  “你与他下过什么禁制?遏骨术?”
  观乘白羽脸色,李师焉了然:
  “你访清霄丹地,长有七十余年,这孩子形貌却只有六七岁,原来是遏骨术。”
  是啊。
  乘白羽目光游移。
  若是长得太快,狼族血脉觉醒,神木谷中的大妖会有感应,怎么办?
  先天血脉并不是后天法术,清霄丹地也阻隔不了的。
  只有先启用秘术,延骨抑筋,等找到遮掩血脉之法再解开,并不会对阿舟的身体造成损伤,也不害神志。
  “阁主好记性,”
  乘白羽眨眼,“阿舟在清霄丹地已有七十余年,这也记得清?”
  “唔。”
  “是阿舟格外讨人喜欢吧?”
  乘白羽笑道,“阁主不然收他做弟子好了。”
  复道:“啊,我忘了,你说过不收徒。”
  “唔。”
  “不收徒,”
  李师焉慢慢道,“但可以收义子。”
  “?”
  乘白羽受宠若惊,“真的吗。”
  阿舟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干爹,如果亲爹真打上门,是不是也不太怕了哎。
  不过还是好突然啊。
  “嗯,”
  乘白羽问,“阁主,你有别的义子吗。”
  “无。”
  “那为何会想到收阿舟?”
  乘白羽很奇怪。
  “话本里,”
  李师焉缓缓言道,“越厌被天蓬元帅收为义子。”
  乘白羽思索:“有这事?”
  “有,”
  李师焉煞有其事,“姮娥与后羿育有一子名越厌,后姮娥通天蓬,因惧怕后羿知晓,遂假称天蓬元帅为其子义父。”
  “……”
  “?”
  哪跟哪。
  无语半晌,乘白羽拿不准。
  披拂阁阁主,人间地仙,为什么自比犯天条的猪悟能?
  然而这问题不好问。
  不该说的话阿羽不说呢。
  在溟鹏州落地,乘白羽还是忍不住:“阿杳究竟给你看些什么话本?”
  “《东君秘抄》,《瑶台孽海》,《幽冥媚传》,《三皇艳史》,《蟾宫欢喜缘》——”
  “罢了罢了!”
  乘白羽连忙制止,又道,“……很像是霜扶杳爱看的书目。”
  李师焉一张脸仍然仿似冰霜,无嗔无喜亦无羞无臊,倒是乘白羽撇开脸,脸色稍殷。
  ……
  溟鹏州最南端箕尾郡南渡,有一岛。
  岛曰灵皇,凡十五山,二千八百里,其上多铜,其下多银,其木多槠、柳,岛内有湖,湖曰遐邈。
  灵皇岛,也称药师岛。
  雍鸾州与溟鹏州一北一南,一位顶级修士一位当世大能,路途上也花费好几日。
  原该一鼓作气,可是在箕尾郡出现意外。
  “看!是仙缘榜!”
  “仙缘榜张榜了!”
  【天道降谕,万仙恭聆】
  【衍历两千八百四十二年乙酉月,九州西北黑云极天,云气如虎豹,三五相聚,战事将起】
  九州的西北面还能是哪里,只有幽冥渊,可他们的一位鬼王不是刚刚战败?怎会又起战事?
  不过乘白羽转念一想,也是。
  只要战火一直蔓延,不断有人死去,不断有生魂前往幽冥渊,或被鬼修捉去炼魂幡,或怨气过重直接化鬼充作鬼卒,幽冥渊的鬼军便生生不息。
  这些轮不着乘白羽操心。
  他只知道他的春行灯闪啊闪,唉,要瞎了。
  他看看怀中熟睡的阿舟,再看看负着手的李师焉。
  李师焉:
  “他果真是你亲生子?你要为着一个半夜抛下你的男人弃他不顾?”
  ……
  阿羽也不想的啊。
  “抑或是……”
  “?”
  李师焉眼神深凝:“他不是贺盟主的孩子。”
  “??”
  “你与多少男人双修过。”
  “???”
  “贺盟主知道么?”
  乘白羽脱口而出:“不知道!”
  “不是,”
  乘白羽崩溃,“你少看些话本吧!”
  “你下遏骨的禁制,”
  李师焉若有所思,“也是为了隐瞒,究竟是为什么?”
  乘白羽闭上嘴。
  “我代你去灵皇岛也可,”
  李师焉不纠缠,“你的法器与我联结。”
  乘白羽透过纤长的眼睫瞧他。
  “好。”
  春行灯旋起飞至李师焉面前,缠缠绵绵的灯穗勾住他纤尘不染的白衣。
  李师焉抽出腰间白玉葫芦,千点白芒从指尖迸发笼罩,春行灯轻颤,确乎是承受不住如此高深修为的联结。
  “好了。”李师焉归还。
  “有劳阁主。”
  -
  赶回红尘殿,大军已经开拔。
  倒没有直奔北境,而是到荡剑台练兵。
  荡剑台在雍鸾州最北,与鸣鸦州隔漳水相望,是仙鼎盟一处驻兵之所。
  自从与幽冥渊交恶,这里便作点将台。
  左护法蓝当吕躬身道:“春行仙君,盟主请您上荡剑台为他送行。”
  他躬着身,语气不卑不亢。
  “能不去么?”
  乘白羽好声好气,“我在此静候佳音。”
  “在下有命在身,务必请春行仙君同行,请仙君莫要为难。”
  “你们盟主要脸,不会为这等小事罚你。”
  !乘白羽极速改口:“我说你们盟主宽仁。”
  蓝当吕还是那句:“请仙君莫要为难。”
  “你先行一步,”
  乘白羽让步,“我随后就来。”
  “盟主吩咐,”
  蓝当吕不肯让,“属下必须带仙君同行。”
  ……成吧。
  虽然乘白羽是很不想去荡剑台。
  因为就是在那里,贺雪权和阎闻雪这对相识于微末的昔日好友重逢。
  真是一段佳话呢。
  劝君莫负两段雪,劝君解我一生痴。
  说真的,有时乘白羽不明白,贺雪权还留着他这个道侣做什么?
  大约是,情节还没到吧。
  ……
  到荡剑台,大小演武场与军帐层层叠叠满列。
  外表看只是寻常毡布,内里各显神通,各色芥子各凭本事。
  当中一座玄岩石台,高百二十丈,丹砂铸字龙飞凤翥:
  荡剑台。
  盟主自然住在最高一座帐中。
  拾阶而上,蓝当吕渐渐感到困窘。
  太过明目张胆。
  左右帐中,影影绰绰,千万缕视线缠在他二人身上。
  准确些,是缠在乘白羽身上。
  这里不比仙鼎盟驻地,驻地的门人是见惯乘白羽的,而这里的将士,没见过。
  像乘白羽这样的姿貌,在哪里都很少见。
  蓝当吕总觉着该对盟主谏言。
  自然,盟主也是英俊不凡。
  可乘白羽一张脸过于瑰丽,动人心魄眉眼含情,这样的人,还是少带出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乘白羽的罪便在于他的脸。
  “盟主呢?”
  蓝当吕询问守在主帐前的另一位护法应孚灵。
  应孚灵瞟一眼乘白羽:“一刻钟后盟主要与戚扬仙君在荡剑台比试。”
  “咳咳,”
  蓝当吕道,“问你眼下,谁问你一刻钟以后的事了?”
  “盟主吩咐何处安置春行仙君?”
  “哼,”
  应孚灵不情不愿,“说请他在帐中暂候。”
  蓝当吕转身恭敬道:“请仙君帐中稍候。”
  “多谢。”
  说完谢,乘白羽抬脚往里走。
  经过应孚灵当做没看见。
  “……你瞧瞧他的气焰!便是戚扬仙君也对我礼让三分!”应孚灵低声嚷道。
  帐外吵闹。
  “你少说两句吧,毕竟是盟主的道侣,证过天地的。”
  “早晚解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