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说什么找师父重塑根骨是假的,苏刹根本就没指望苏凌明会出现,甚至说不定,连笛子这个信物都是捏造出来骗他的。
  为的就是让晏星河带他来一切最开始的地方,用他的方式进行一场告别,顺便拿走乾坤袋里面的金轮销灵镜来破坏双生镯。
  晏星河越想额头越是冒出冷汗,被欺骗的愤怒让他浑身颤栗,然而对即将发生的事的恐慌又将其狠狠压了下去。
  十几步的距离,对失去灵力的他来说却犹如天堑,他只能顶着密不透风的狂雪,如凡人般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面迈进。
  金轮销灵镜一照,双生镯上面覆盖的禁制自动失去了效用。
  虽然这镜子只能用作应急,维持不了多久,但这点时间对苏刹来说完全足够了。
  他当着晏星河的面轻而易举的将双生镯摘了下来,眼看晏星河满头长发被狂风吹得凌乱,双目赤红额头爆满青筋,恶鬼一般死死盯着他,被风雪扇的走三步退两步的朝他靠近。
  他站在原地安静的看了会儿,抱起怀中的衣裳又嗅了两口,大概是想带在身上,代替晏星河陪他去死,想了想,还是舍不得。
  黑袍如飞鸦一般被狂暴的风雪卷走,不知飘向何方,那一抹红影再无任何迟疑,转身从悬崖一跃而下。
  狂舞的墨发与蝶翅般翻飞的红衣,就是晏星河得到的最后一缕剪影。
  他追到了悬崖,面前却只有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红伞和黑衣都消失于茫茫大雪,苏刹留给他的,只有一件蕴含残香的红衣,以及一句报仇雪恨的誓愿。
  第105章
  一个月后,晏星河又回到了沂城那座小院。
  从神隐山下来之后,他就陷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这一路走得魂不守舍,有一大半时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出门时准备好的盘缠也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前半段路程还有钱换马骑,后半段路程全靠双脚走回来。
  半夜在树林湖边睡醒经常记不清方位,浑浑噩噩的绕了无数弯路,再次站在院子的木门前,他已是两眼青黑,头发如杂草般蓬乱,身上衣衫破破烂烂,露出来的皮肤处处是擦伤划伤——
  恍如一个回光返照跑来人间的恶鬼,路过的妇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吓得搂着小孩绕远了走。
  晏星河收拾了一些苏刹以前用过的东西。
  他送给苏刹的簪子,那对玉雕的小兔子,有的放在枕头下面,有的随手搁在书桌角落,他找了许久才搜集齐全。
  他经常翻的几本书被苏刹夹了几朵紫色小花在里面,晏星河再翻开书页,那些小花已经变得扁平干瘪。
  他摸了一会儿花瓣,将那几本书一起装进包袱里,和苏刹留下的那件红衣放在一起。
  经过窗台的时候他看见苏刹用来练字的宣纸,想了想,抽出胡乱堆叠在旁边的一张,压在桌子上将它铺好。
  那张纸上下两排是东倒西歪的苏字,中间画了大大小小的兔子脑袋和王八壳,右下角一只小狐狸和一颗星星霸道的占据了一大片空间。
  晏星河抚摸着那只小狐狸散开的尾巴,仿佛又看见苏刹落笔时得意洋洋的样子。
  墨色被滴落的水珠晕染开,他摇摇欲坠的心神又震荡起来,抓住了那张宣纸,里面图案在他的手掌心变皱变碎。
  ——他不甘心。
  苏刹跳崖,他自己灵力干涸,神智将近崩溃边缘,凭什么导致他们落入这种惨状的罪魁祸首还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好的?
  该死的是他们,是无执,是楚逸妖,是修罗——
  晏星河用力按住了太阳穴,在即将走向狂暴的思绪中抓住了仅存的一丝理智,而后猛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瞳仁中泛起一线血光。
  ——那三个人一个一个死在他手上之前,他绝不会让自己去死。
  收拾好东西,又坐在床上缓了会儿,再推开房门的时候夜幕已经升起。
  苏刹所有的东西都被他装进包袱带走,穿过庭院准备出门,一张黑色的大网突然从天而降,四角贴有符纸重如千钧。
  晏星河猝不及防被网在中间,拔剑一砍,大网上所有符纸齐齐发亮,红色灵光在其间流转。
  他撑在头顶的掌心如灼烧般疼痛,猛地收回手一看,皮肉已被烧出了几道纵横的焦痕。
  “妖道!休想收拾东西跑路!”
  “我们三个在此埋伏了一个多月,还以为你早就换了个窝点躲藏,今日被我们抓到,也是天意叫你该命绝于此!乖乖受死吧!”
  伴随一阵呼喝,三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出现在院墙上,皆身穿道袍臂挽拂尘。
  其中一人留着一撇山羊胡,猴精一样拈着胡须,尖声尖气的喝叫,“我还当是个什么大人物,原来只是个毛头小子。你既然敢胆大妄为伤了太常卿的小公子,就该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们三兄弟,今日就是找你要债来的!”
  站在他右边那个道士一甩拂尘,“接头的人说这院子里有个同伙跟他住在一起,当心还有后招跟他接应。”
  左边那个道士摇摇头,“我早就搜查过了,一个月来这院子里空无一物,他回来也是孤身一人,不可能突然多出来第二个人。想必是他跟他同伙闹掰了,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收拾东西分道扬镳。”
  右边那个人轻蔑的嗤笑一声,声气听起来甚是古怪,“还算他运气好,否则今天晚上我两个一起抓!”
  站在中间那个道士手中掐诀,三个人同时念咒,大网四角的符篆往中间聚拢,越收越紧,像蚕蛹般将晏星河裹了起来。
  那绳网滚烫如烙铁,晏星河破烂的衣衫直接成了几片碎布,皮肉尽是烧灼的焦痕。
  他抬头看向那三个怪笑的道士,心里逐渐涌出一股强烈的怨念,来势汹汹,让他的神智失去掌控——
  当初他和苏刹两个人在小院待的好好的,事情本来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都是因为那个叫安行云的蠢货突然冒出来。
  如果那个蠢货没有出现,苏刹就不会那么快断绝求生的意愿,他就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万一转机就发生在那本该存在的几个月,让他碰到什么奇遇,从而把人救了回来呢?
  他和苏刹本来可以有更好的可能,都是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害死了苏刹还不够,还敢找人在他家门口设伏,想要他的命。
  黑瞳逐渐被血光渗透,如浓稠的墨汁中扩散开一滴血色。
  晏星河收紧十指,一声暴喝,枯竭的灵力一瞬间疯涨,利剑破竹一般撕碎了缠缚他的大网,贴在上面的符篆一声接一声爆炸。
  他飞身上前袭向最中间那个道士,双目黑中染红,如挣脱黑暗迎面而来的蝙蝠。
  眼看手掌就要抓住那老道的脖子,两边突然传来沉闷有力的鼓声。
  魔音入耳,乱人神智,晏星河脑袋针扎般一疼。再一回神,那三个道士各占据院墙一面,手拿葬花鼓一齐敲打。
  鼓槌每次落下,就形成一道荡开的灵力,泰山压顶一般,困得晏星河跪在了庭院中,竟是连站起也不能。
  这葬花股也不知道是他们从哪里搜罗来的,本来只是个低级法器,产生的威力不值一提。
  但偏偏此物攻人神智,晏星河此刻灵力不支,又心神振荡,正是神智最为薄弱的时候,竟叫这三个不入流的道士误打误撞扣住死穴占据了上风,站在墙头敲得起劲,声威赫赫的对他一阵嘲讽奚落。
  “太常卿交代了,砍下此人一只手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你们看看砍他那只手看着合适?”
  “依我看要不两只手都砍了,听说安老爷为这妖道可是发了一阵子愁,今日是他家中正在庆祝长至节,我们将这妖道双手当作贺礼送过去,他老人家一高兴,大手随随便便一挥,落到咱们腰包的金银珠宝还会少吗?”
  “二哥说得有理!也别光顾着砍他两只手,脑袋一并砍下来好认个脸,否则到时候人家还以为我们随便砍了个人糊弄。”
  “还是三弟想得周到,等会儿先让他脑袋分家!”
  三个人叽叽喳喳的说着,仿佛已经看见白花花的赏钱流进自己的腰包。
  说得正在兴头上,风吹树梢,激荡起一圈连绵的碎花,瞬息间杀气从身后逼近。
  那胡子老道迟顿的察觉出风中的冷意,脑袋刚往后偏了半寸,一根树枝破空飞来,从后往前穿透他的胸膛——
  露出的半截花枝尤自轻颤,上面朵朵荼靡花开正俏,鲜红欲燃,一滴一滴往下滴血。
  两边的道士悚然一惊,停了鼓声,忙转过身面对外。
  巷陌中夜色深深,还没看出来什么动静,其中一人突然闻到背后贴近的血腥气。
  他猛地扭过头,就看见方才被他们困在院中的人此时站在背后,长发狂乱七窍流血,一双眼睛赤红如血色在其中凝聚。
  晏星河一只手按在他脑门上,重如千钧,一开口,唇角的血跟着往下巴流,而他本人全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