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卦不敢算尽,那个“一”就是一切缜密计算下一定会存在的变数。无执相信天数无常,若关键时刻天意要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去留,那么必定有其深意。
  这样的观点往下延伸,他亲手设计阵法时总是习惯性留一道生门,将某个方位设计得相对薄弱,以彰显对他自己心中“天意”的尊重。
  很小的一片空间,且每次方位都不相同,要是这样猎物都能因为某些契机活下来,那就是天意要他命不该绝。
  听到烨说这个阵法是无执亲手设计的时候,晏星河就想到了这一层,但是这个办法要求的技巧太高,最稳妥的还是直接解阵,也就是他盗取阵法图纸后尝试的第一步。
  第一步实在走不通,决定放弃之后他才拿起了第二个计划,选中了看起来比较薄弱的几个方位。
  图纸的内容无执刻意修改过,于是又去抓了一只八足六眼蛸实地记录每个方位阵法的反应,对比图纸和锦帛上的复杂程度,最后确定此阵的生门就在东南一阙。
  晏星河拿稳了手里的玄天戟,穿透一道道铭文的光芒,看向站在对面的晏赐。
  就算是相对薄弱的生门,放在万骨噬魂阵这种复杂到离谱的大阵里面也不是轻易能对付。但无论如何,这是环绕的死局中他能抓住的唯一一线生机,不论生死不计结果,他总要试一试。
  玄天戟划破虚空的一瞬间,滚滚黑云聚集在阵法上空,玄雷从天而降劈向晏赐所在的方位,晏赐吓了一跳,赶紧避开了,手里的玄天珠却被卷走。
  雷声轰鸣,一道胜似一道的玄雷朝那一点落下,玄天珠被裹挟在一片白茫中翻转起落,暗淡的银光像吸入雷电一般越来越炽烈。
  一次腾起过后,它突然迸发出强烈的白光,一瞬间盖过了所有玄雷的气势,连天穹的黑云也透进去一层白霜。
  时空裂隙如一只悬挂在夜幕星辰之间的细长巨眼,缓缓朝众人睁开,内里漆黑的漩涡缓缓旋转,吞噬一切落进来光线,众人却看得心神震荡——
  那是朝他们打开的唯一一条生路。
  时空裂隙越是往两旁展开,砸下来的玄雷声势越是浩大,浓厚的黑云覆满琳琅岛上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不断闪烁的白光,以及震耳欲聋的雷鸣。
  这一幕太过震撼,阵中所有人皆被这阵动静吸引去了注意,无论是修士还是百花杀,都在一瞬间陷入呆滞。
  祁镜已经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不可思议地走近了几步,“他……他打开了时空裂隙?”
  玄天珠引来的雷云所产生的威压,全都会转移到手拿玄天戟的晏星河身上,看屏障外面恨不得劈死那颗珠子的那架势,晏星河竟然能生抗下来,他究竟是何等修为?
  “不止,”滕潇御剑从他旁边飞了过去,“你没发现他拿出玄天戟之后,这座阵法的光芒比刚才更亮了吗?看他面前那片符纹。”
  祁镜依他所言看去,那个方位的符纹鲜艳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似灼烧滚动似翩然翻飞,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屏障上脱离出来。
  “这个阵法原本会阻断玄天戟这种空间法器,他逆天而为强行破阵,不仅要抗住玄天珠的威压,还要抗住阵法的反噬。”
  “……”祁镜看向晏星河的目光顿时变质——光是玄天戟一个他琢磨了好几个晚上都没能成功打开,晏星河直接一次抗两个——他还是人吗?
  事实上晏星河扛得很吃力。
  早在玄天戟和玄天珠连接的一瞬间,他的发带和衣袖就被雷云劈得七零八落,空间裂隙越大阵法的阻力也就越大,等他在能承受的范围内打开到最大,已经被二者加起来的威压震得神魂都要离体。
  又是一道玄雷轰隆落下,五脏六腑涌来上一股腥甜,晏星河咬牙逼了回去,滕潇飞上来跟他说话,还是看见了他嘴角一抹血红。
  “你能抗多久?”现在也不是说废话的时候,滕潇直接问他。
  “半刻钟。”晏星河眼睛前面漫出来血红的雾气,抓住玄天戟的双手用力到泛白,屏障上赤红欲燃的铭文一束束飞出来缚在他周身,里外层叠,一寸寸朝最中心收紧。
  晏星河被头顶上猛然加重的力度压得一条腿跪下,长发飞散,衣衫在步步紧逼的铭文中飞旋着绞碎。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控制嘴角流出来的血,哑声逼出一句话,“你让他们……快点。”
  刚才所有人用尽了办法都不能破坏这座铜墙铁壁,能有半刻钟的时间,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滕潇往下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往时空裂隙涌入的人群,外围的人且战且退,还有不少杀手奔着晏星河的方向飞上来。
  滕潇一剑削飞三个追上来的人,对面意识到晏星河才是现在局势的关键,越来越多的小黑点朝这个方向靠近。
  滕潇一个人根本对付不过来,又击退了两个想从侧面攻击的,大声朝底下吼道,“麒麟门弟子何在?上来为辛少侠护法!”
  他一声令下,立即有白衫红襟的弟子从人群中零零散散的剥离出来。
  晏初雪抬头一看,晏星河整个上半身的衣服都成了零碎的布条,飞旋的铭文在绷紧的肌肉上割出血痕。晏星河耳朵里一阵鸣响,除了雪一样白茫茫的雷电以外看不见任何东西。
  又是一阵玄雷轰隆砸下,他头晕目眩,有一瞬间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另一只膝盖几乎要撑不住一并跪下。
  意识散开的一刹那,玄天戟差点脱手而出,脚下那片时空裂隙也猛然收缩大半。
  祁镜正站在边上指挥自己的族人撤退,冷不防时空裂隙要关上,他眼皮狠狠一跳,抬头朝上面大喊,“下面的人还没撤完,你可一定要撑住了!再撑一会儿!”
  晏初雪站在不远处,本来就着急,一听他这死动静就烦,走上去一脚踹他大腿上,“叫什么叫?烦死了,有本事自己上去抗玄雷。给你打开一条生路就不错了,还多撑一会儿。要是我哥出了事,干脆大家一起困在这里死了清净,谁都别活了!”
  “……”祁镜只是下意识的催促了一声,哪儿想到挨了一脚还被骂了一顿。
  偏偏他还拿不起那个脾气去凶晏初雪,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对上晏初雪的怒目而视,一咬牙,转身对着人群说,“要是他死了我们都活不成,万象宗的人跟我一起上去!”
  阵法中心的屋檐
  风无彻看了会儿晏星河浑身浴血的背影,不禁拊掌。
  从某方面来说,晏星河和无执很像。
  无执无执,了无挂碍,了却执念,那人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代号,实际上却是执念深入骨髓,癫狂病入膏肓。
  风无彻自己只是想毁掉法衡宗,亲手杀死百里长泽,而无执为了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根本就不在乎会死多少人。琳琅岛这些宗门算什么?就算要屠戮整个天下,他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这一点上晏星河和他很像,或者说太像了——
  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就一定要拿下,无论机会多么渺茫,无论中间有多少阻力,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博一个微乎其微的生机,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就会不计代价的去做。
  这种坚定或者说是执拗简直是一脉相承,唯一不同的是,无执的执着是为了让所有人死,晏星河的执着是为了让更多人生。
  风无彻欣赏这种敢于选择极致的魄力,但他自己永远不会这样做。
  网里的鱼儿已经跑出去一大波了,他抓住一片随风飘飞的竹叶,放在掌心一吹,化作一线青光飞向对面,落在晏星河耳后。
  “何必呢?这些人与你素不相识,就算得你搭救,今晚过后连你的名字都记不住。你说你搭上你自己的命去救一群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意义?
  不过,我欣赏你的勇气。
  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现在收了你那法宝自己走过来,我就留那只小狐狸一命。
  你最在乎的人是他不是吗?我知道对你来说,这里面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重要。”
  这道声音贴着耳后响起,前半段听得模模糊糊的,听到小狐狸三个字,晏星河猛地回头——
  风无彻矜持的朝他点头,第二道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狐族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你以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事?……不妨告诉你,我在此处瓮中捉鳖,无执在狐族守株待兔呢。”
  晏星河瞳孔骤缩,心神震荡的一瞬间,整个人被从天而降的玄雷劈得往后滑跪,玄天戟差点从手里飞出去。
  上半身衣衫尽碎,扣在左臂上的臂钏折射玄雷的光,嵌在上面的三颗红色宝石灼眼到妖冶。
  晏星河稳住心神没有去看,脸颊被逼近的锋芒划出来几道血痕,半边身体已经让铭文割得血肉模糊,顶住威压一步一步往前,将退出来的那段距离又走了回去。
  “哎,真是让人费解,你的选择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失望。”风无彻给还在迷宫里绕圈子的修罗传了个音,“别追了,蠢货,人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