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陈公子拱手,“好好,周兄,那么今晚小弟可就真要来开开眼了。”
  他们在底下谈笑风生,说的话都顺着海风,一字不落的吹到万象宗那群弟子耳朵里面去了。
  众人一时大气都不敢出,自家少主是个什么脾性,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那小船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没有他们家船舱里边儿一间客房的占地大,三言两语间,竟然被这种破烂宗门里边儿的人比了下去,不出意外的话,这位爷恐怕是要发作了。
  众人闷着脑袋没敢吱声,都悄悄拿余光瞅着人呢,果不其然,祁镜一巴掌砸在船舷上,哐啷一声,硬生生把那玩意儿拍出来一片飞溅的木头渣,吓了大家伙一跳。
  “传令下去,”祁镜哼了一声,瞄一眼船腹底下那只蚱蜢似的小破船,冷冷的说,“让咱们的船全速前进,再把侧翼清道阵打开。”
  万象宗乃是以法器立身的门派,别的宗门千里迢迢赶来,只能花钱在海岸边上租个船渡海,他们却是乾坤袋一开,众目睽睽之下,给活鱼放生似的丢出来一艘小山高的船,看得旁人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寻常的乾坤袋都是用来装灵石水囊衣物等等琐碎的小物件,谁见过有人大手一挥,直接从里面掏出来一条比屋子还高的船?
  这乾坤袋经过了万象宗内部自己的改造,船也是他家自个儿着手建起来的,船身三步一机关五步一法阵,刚才祁镜说的清道阵,就是其中之一。
  这玩意儿本来安装在船翼两侧,是用来驱赶附近追逐的鱼群的,打开之后能搅起不同程度的风浪,小的不过是三两片水波,开到最大却能掀起不小的浪头。
  眼下祁镜吩咐把阵法的火力拉到阈值,他家那船就好像一个移动的风浪翻搅机,走到哪儿呜啦啦的浪涛就掀到哪儿,船头臃肿的一摆,奔着那位“冀州第一神射”的小船就擦过去了。
  那小船总共就指甲盖那么点儿大,挤一挤也不过勉勉强强能装下十人,哪里禁得起万象宗的船掀起的风浪?
  船尾到船身一个趔趄,被高高的抛起来之后转眼就侧翻了下去。
  船上的弟子可就遭了老罪,湿了个狗血淋头不说,自个儿的船还翻成肚皮朝天掰不回来了。
  那几人狼狈不堪的爬到船肚皮上站着,实在是狼狈至极。
  姓周的公子最是气愤,将湿漉漉的袖子一拧,仰头厉声质问,“我们清安门与贵门派素不相识,不知道以前什么时候不经意地得罪了阁下,我们好好的行着自家的船,阁下平地掀起一阵风浪过来把我们撂下水,请问这是想干什么?”
  祁镜站在船舷后边儿,顶着兜头的日光,居高临下的冲他冷笑,“这话应该是我问问你才对,你怎么反过来抢我的词儿?我急着前往琳琅岛,船开得快了点儿,你偏要横过来挡在半路上阻我,自己走路不看路翻了船,怎么还恶人先告状,跳起来质问我来了?”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那周公子万万没想到,对方挺大一个宗门脸皮厚实到了这种地步,这么明显的事儿还能给人倒打一耙,气得跳脚。
  先前和他说话的陈公子跟其他几个弟子一起,赶紧把他给拉住了,“周兄,冷静,冷静一点。他们船大他们有理,我们跟他争也没用,还是先找个地方歇脚,避一避,大家伙挤在这船瓢上也不是办法啊。”
  周公子恨恨呼出一声,只能暂且作罢,先想办法解决燃眉之急。
  可惜万象宗在整个修仙界是首屈一指的炼器大家,不少宗门想购置上等法器,只有去他们家才能买到。
  周围数十条船帆旁观了事情经过,原本对清安门挺同情的,一看万象宗挂在船头迎风招展的旗帜,也不得不心生顾虑,考虑一番,只能卖对方一个面子。
  清安门的弟子御剑一个个飞到面前询问,他们一概装作耳聋眼瞎,看天看海看空气就是不看人,千奇百怪的理由攘出来推脱,走了一圈问遍大小宗门,竟然没有一家肯放云梯接他们上船。
  “怎么样?”一见到前去打探的弟子回来,众人赶紧围过来询问。
  那弟子耳朵一耷拉,垂头丧气的说,“我将大小帆船都问遍了……没有人愿意让我们上去。”
  陈公子问,“你可是一个不落的问清楚了,就没有一家门派点头?”
  那弟子瞅他一眼,惭愧的摇摇头。
  “……”
  众人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眼下他们的船成了这种样子,行李也早就掉进海里不知道被哪条鱼叼回去啃了,难道要划着这只秃瓢上琳琅岛?那不是让旁人看笑话。
  周兄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大船上面看戏的人一眼。
  祁镜回以轻蔑一笑,心满意足的正要上二楼烹茶吃酒,海面上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诸位,贵派可是叫清安门?”
  “……”
  此话一出,犹如平静的死水里边儿突然丢进去一颗炮仗,炸起来的水波一圈推着一圈。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探个脑袋去看哪位仁兄这么头铁,却见那说话的人站在一艘气势磅礴的大船上,那船规格丝毫不输万象宗,雕梁画栋甚至更为气派。
  有一人站在船头迎风而立,身后一群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弟子按剑随侍左右,船头插着的锦绣旗帜猎猎翻卷,上纹一朵怒放的金边昙花。
  清安门的弟子们相互看了看,陈公子赶紧上前一步,拱手说,“正是,请问贵宗是?”
  “法衡宗。”为首那人乍一看气质贵不可言,说话时居然显得腼腆,一笑,就露出嘴唇底下一只小酒窝,“我们这里有一些取暖的用具,还有几间多余的客房,要是列位不嫌弃,就请上来将就着休息片刻,与我们一道抵达琳琅岛——我着人放下云梯。”
  祁镜眯眼,眼睁睁看着法衡宗的小船下了水,那群清安门的人顺着抛下来的梯子爬了上去。
  旁边有弟子叫骂道,“那百里家的小犊子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跟我们家少主私底下交情甚好吗?这是故意打我们家少主的脸?”
  “唉,你知道什么,法衡宗跟咱们少主交情是好,可好的是另外一位百里公子啊!是他家的嫡长子,不是这个。这人是谁啊?说起来以前我好像从来没有见他露过面。”
  “我听说前些日子法衡宗遭遇风来横祸,不知道怎么的,把妖界那位姓苏的大魔头惹着了,半年前杀到他家里去弄死了老宗主的一个儿子,还把那位嫡长公子的灵根给削了,变成了废人一个。”
  “百里老头以前可是宝贝他那孙儿得很,不光事事亲自教导,去哪儿都要把人贴身带着。那横行霸道的妖王说给人弄残废就给人弄残废了,他总不能带着个废物到处瞎跑,遭人口舌吧?”
  “没办法咯,他只好将就着带了个庶出的孙儿出来撑门面,喏,就是对面那个。我听说不光是嫡庶身份,那小子的资质跟他哥哥简直没法比,就是块平平无奇的木头疙瘩。”
  “哼,小犊子本事没有,这个头他倒是敢出,等上了琳琅岛打了照面,我看他要怎么跟我们家少主说!”
  闲置的客房还要收拾一下,清安门的人暂时被安置在甲板上。
  百里桓让随行家仆端出来热茶和暖炉,还有一些干燥外袍给他们换上,忙前忙后正热闹着呢,一个弟子走过来附耳对他说了两句话。
  百里桓眼皮一跳,好像被人踩着尾巴似的有点心虚,跟着那名弟子去了二楼卧房。
  一推门,暖炉的热气就扑了出来,夹杂着一股陈腐的药味儿,味道直冲鼻翼,身后跟随的两个家仆嘴巴一撅,赶紧扭过头避了避。
  百里桓站在正中间,被这股气味给迎头糊了满脸,没控制住皱了一下鼻子。
  这微妙的动作刚做出来他就僵住了,掀起眼皮朝里面瞅了一眼,可惜已经被床榻上那人看了个清楚。
  一个苍老而咄咄逼人的声音问,“怎么,老头子我屋子里的味道就这么叫你作呕?”
  百里桓赶紧摆摆手,“不敢,不敢!孙儿不敢!”
  百里长泽冷哼一声,稍微一动旧伤就发作,嘶哑的咳嗽起来,“既然不敢,那还不赶紧滚进来!”
  百里桓赶紧闷头钻了进去,左右侍女立即关上房门。
  百里澈见着他进去了,倚着栏杆看了会儿甲板上七零八落的清安门弟子,手指搭在膝头扣了扣,低声说,“墨羽,带我过去。”
  背后那影子一样的侍从略微点头,推着他走向卧房门口。
  刚停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晰的巴掌声。
  百里桓捂着脸从门里面走了出来,焉头耷脑的,半边脸肿得像个烧红的馒头,低着脑袋出来了,还不忘转身把房门给关上。
  “小桓,你过来。”百里澈叫了一声。
  百里桓脚下一顿,原地踌躇片刻,被泼了一盆冷水的小猫崽似的,磨磨蹭蹭的就挪了过来,躬身行礼说,“三叔。”
  “嗯,好孩子,”百里澈轻轻地抬了抬下巴,“站近点,脸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