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那个朋友他没你那么有出息,而且他比你惨,真是……我带他回家的时候感觉就像捡了一只流浪猫,浑身上下瘦巴巴的,跟几块干骨头拼起来似的,好像再断他一顿饭就要给人饿死了,可怜的,我在路上见到的乞儿都比他圆润。”
  晏星河睁开了眼睛,没忍住,冒了个声,“……有这么惨吗?”
  “没跟你开玩笑,”晏赐一看他感兴趣,团着被子赶紧又翻了过来,趁热打铁说,“我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是去北方一个小镇上玩,我听说那地方冬天的时候有冰灯,冬至节到处要挂花灯办灯会。那时候走在街上,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头,我想停下来看一个小摊挂着的灯笼都不行,简直就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边儿走。
  我跟二叔他们走散了,当时候年纪小,又不敢一个人在外边儿待着,就想先回客栈等他们回来。路上经过了一个巷子,突然听到里面有小孩儿哭叫的声音,叫得怪吓人的。
  我就躲在一座座墙根后边儿走进去看,结果——”
  他突兀的卡了一下,两秒后,又续上了话音,“有个看起来比我小的男孩儿,被一个庄稼汉按在墙脚一堆灯笼里面,那小孩儿咬了他一口,大汉就拿柴刀给了他背上一下。
  那一刀留的疤可深了,他又那么瘦,差点从中间把人给劈成两半,后来我叫人给他找了不少名贵药膏回来,不管是内服的还是外用的一股脑灌,但那疤还是消不了,他自己不想吃药了,我也就没再叫人去找了。”
  亲身经历是一回事,从另一个视角听人提起又是另一回事,晏星河总感觉他形容的有点夸张,什么“从中间把人给劈成两半”这种程度倒不至于。
  不过,对当时只有十二岁的他来说,确实疼得挺刻骨铭心的。
  晏星河说,“嗯,是有点惨。”
  他拿被子裹着脖子,只露出满头浓黑的长发,晏赐拂开枕头上散着的那几缕,触手凉滑,软得叫他有点儿意外。
  他又歪歪扭扭的拱了过来,“你也觉得是不是?我当时也觉得,这个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儿,怎么能被折腾得那么惨?那男的是他养父,大概是把他捡回去当狗一样养着,只给口活命的饭吃,那晚上被他一把柴刀砍死了。
  我没想到他饿得皮包骨头了,还能反扑过来杀死那个庄稼汉,给满地的血吓得不行,转身就想跑。结果看到灯笼堆里面累瘫了的人,瘦巴巴一只,又觉得实在是太可怜了。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他身上衣服总共也没有披两件,我要是跑了,明早上那地方恐怕就要多出来一具冻死的尸骨。”
  所以他终究还是心软,顶着漫天的雪走得踉踉跄跄,把那个比他瘦小了一圈的男孩背回了客栈。
  晏星河没有追问,他们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晏赐说,“他比我小一岁,又脏又瘦跟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似的,我就把他捯饬捯饬收拾干净了,带到娘面前求情,让她收了他做义子。他跟了我家的姓,叫做晏随,从今往后就是我的小弟,只是可惜……”
  可惜他和当时那个小男孩的相遇太过离奇,简直像做了一场梦。
  有时候来的太惊喜的东西就像老天放到手头暂存的礼物,留在身边再怎么稀罕再怎么喜欢,终有一天老天还是会把它给收回去的,而且收得毫无预兆,不留情面。
  晏赐偏了个脑袋,将脸埋在枕头里面,闷闷地说,“都是我脑子抽了,愚蠢至极,蠢死了……我以后再也不去逛青楼了。”
  “……”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听得晏星河微怔,片刻后,终于转过身朝着他。
  少年一头泼墨般的长发从枕头上流下来,只露了个后脑勺在外面。
  晏星河想了想,自嘲的说,“没关系,我猜他不会怪你,是他自己不配有一个家。”
  有的人锦衣玉食养出来一副温润的桃花面君子骨,有的人腥风血雨磨成一把口含血光的刃,那又有什么关系?
  纵穹海之深广,横寰宇之渺远,天地之大,何种风骨不是风骨。
  更何况晏星河也不算亏,后来他又遇到了苏刹……和百花杀,都待他不薄。
  也不知道他简单的三两句有没有安慰到晏赐,对方埋在枕头里面闷了会儿,翻了个身靠过来。
  床头那两本春宫图一捞,晏赐那厮扑棱着羽毛,又想跟他秉烛夜读,“干什么越说越远了,搞得我还有点难过,咱们今晚上不是过来看这玩意儿的吗?书都没翻几页呢。辛兄,你也别睡了,过来给我念念词儿啊,你念出来肯定好听,要慢慢的念,轻轻的念,就跟唱出来似的。”
  “……”
  还慢慢地念,轻轻地念。
  晏星河心里难得被勾出来那么点儿软丝,一下子全都嚯嚯回去了,他往身后一翻,躺回了原来那个窝点,“不念。”
  “哎呀,干嘛啊,”晏赐不依不饶,又贴过来折腾他,“念一段,就念一段行不?那一句也成啊!就这句,顶上这句唱词,你唱出来,只有八个字,唉,辛兄——”
  他两只爪子扯着人家的被子一掀,给掀了个空门大开,冷风直愣愣往里面钻。
  晏赐猫着腰凑过去想薅他,手刚搭上腰肢,他就愣了一下。
  这瞬间犹豫的功夫,那爪子就被晏星河一巴掌打开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贴着墙睡,大概是今晚上都准备闭门谢客了。
  “不念就不念呗……”晏赐抿了抿嘴唇,拈了下手指,觉得那地方有点儿烫。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只是有点意外,晏星河比看起来要单薄得多,不光是皮肤白……腰也细得不行。
  刚才连胳膊带后颈倒腾人家半天也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晏赐却突然有些不自在,好像空气里面被谁倒了一层粘稠的蜂蜜,稍微动弹一下都叫人紧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进门的时候晏星河一脸别扭,到了现在,他自己也开始觉得有点别扭了。
  晏赐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春宫图是没心思再看了。
  他吹灭了床头的灯,把这两样东西叠好了放在旁边柜子上,缩金丝被里露出两只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瞅着晏星河。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应该隔开一点儿,默默往外面挪了半个身位,“那……我也有点困了,辛兄……我可就睡了?”
  这话抛出去晾了半天,久到他以为晏星河不打算理他了,对方终于吱了个声,“嗯。”
  第50章
  “再有几天等见过了你姑姑,你就要带着星河他们去琳琅岛。你年岁最大,是主心骨,什么事他们都要找你拿主意,我跟你娘又抽不开身,跟你说的那些要带的东西,还有登门拜访见着了鲛人王要说的话,你都记住了没?”
  晏星河还没进大堂,隔着门板就听见里面晏安在叮嘱。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晏赐嗯嗯啊啊的,不用探头看都知道是在应付。
  晏安当然也听出来了,眼睛一瞪,“你小子,能不能留个耳朵听着,你那巴掌大的鸟倒腾了半天了就那么好玩儿?到时候琳琅岛上各路英雄都要到场,你顶着咱们家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别没头没脑的瞎掰乱撞,失了该有的礼数,叫人家偷着笑掉了大牙。”
  晏赐不耐烦的说,“哎呀二叔,我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小毛孩,除去天南地北的游山玩水,代表咱们家去各大宗门赴宴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回不就是人多一点嘛?你瞎紧张个什么劲儿,我都知道。你在那儿念经一样说了半天,看看,把我家小宝贝都要说睡着了。”
  晏赐这厮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猫崽子,在谭烟面前尚且知道收起爪子,一遇到晏安这个二叔,那就是尾巴一翘跳得要翻天。
  晏星河转进去的时候,那猫崽子正四六不着的躺在椅子里面,手里抓着几颗樱桃,在给他肩上的绿毛鹦鹉喂吃的,晏安拿着礼品名目的册子,反而站在他跟前没个落座的位置。
  晏赐眉梢飞扬,自己一颗鹦鹉一颗,喂他那扁毛小宝贝喂得正开心,冷不防余光瞥见有个人从大门后面转出来,再一看,是晏星河。
  他猛地翻坐起来,差点被嘴里的樱桃肉呛个脸红,小宝贝哐哐扑棱两下翅膀,一爪子从肩膀跳到他头上,歪着拳头大小的脑袋盯着来人。
  “二叔,二叔,您快来坐,我刚刚就是想拿两颗樱桃,拿完就起来。”
  晏赐笑得那叫一个温良恭俭让,赶紧的推着晏安坐进了宽椅里面。
  晏安哪儿知道这小子又抽了什么风,瞪他一眼,朝门口招招手,“星河啊,你起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晏赐一转身,似乎才发现晏星河站在门口,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毛,端着手掌心那只绿毛鹦鹉就来拉他,“辛兄,你站在后面怎么不吱个声?来来来,给你看我养的宝贝,你看这羽毛,这眼睛,这嘴,多漂亮啊是不是?比晏初雪那只杂毛狗好玩儿多了吧!来你摸摸它。”
  晏星河一句话没说,先被那扁毛畜生的羽毛扑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