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直到现在,他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在剑庄里面越陷越深,牵绊越来越多,好像有点儿拔不出去了。
  晏星河不太爱往人多的地方跑,听说晏赐在跟人踢球,他就去藏书楼挑了几本剑谱心经,回屋对着打开透风的窗户消遣。
  天下第一剑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剑宗,祖荫深厚,晏赐父亲早亡,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有了累世的积淀。
  各种门道的剑法招式不仅齐全,很多江湖上已经失传的绝迹真本居然就收藏在这里,对晏星河这种爱剑如命的人来说,简直就像耗子掉进了米缸。
  他天天饿死鬼似的往里边儿扒拉藏本,跑来跑去也不嫌麻烦,拿到手里的宝贝翻看遍再多都是不够的。
  晏星河对着渐渐西移的日头,往窗前一坐,就是一动不动的一整天。
  天色转暗后,元宝跑进来叫他去吃饭,他回过神关上心经,窗扇被晚风吹得嘎吱响。
  窗台上躺着几片被风撩下来的落叶,他探过身拂去了,看一眼庭院里高低起伏的亭台楼阁——算上今天,他离开招蜂引蝶宫就足足有三个月了。
  晏星河心想,原来也不是谁离开了谁就会死,涤灵瀑布底下的锥心之痛,当时感觉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可原来再深的痛苦,再难舍的牵挂,终有一天也会被时间的浪涛冲淡。
  每天这样过也不是不好,再给他几个月,几年,只要他想,那个曾经牵动他心绪的人终有一天会成为一抹模糊的影子,从他的记忆里面淡去。
  或者就算留了个陷下去的烙印,这辈子都没办法彻底抹掉,他至少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起。
  第47章
  剑庄是谭烟和晏安两个人在打理。
  这么大一个庄园,他俩忙得脚不沾地,可是每天晚上还是会聚在一起吃饭,这是晏家人的传统。
  晏星河过去的时候,饭桌上六道家常小菜已经摆齐了,有荤有素有汤有点心,饭堂四角点着明亮的灯,一走进去就感觉热气腾腾香喷喷的。
  晏星河站在门口顿了顿,几乎有点不敢踏足。
  直到晏初雪发现了他,丢给小漂亮一块骨头,扭过身子朝他招手,“辛大哥,站在那儿干嘛呢,快过来吃饭了!”
  她和晏星河中间留了个空凳子,小漂亮叼着骨头,就趴在底下甩着两只大耳朵拱来拱去,凳子差点给它拱翻了。晏星河一把按住,顺便落了座,“晏赐他人呢?”
  晏初雪伸长了脖子,观望一会儿,夹了一只丸子到自己碗里。
  一口咬下去浓汤饱满,鲜香的不行,她又给晏星河夹了一个,“不知道,谁知道他啊。听说中午的时候一群人跑下山去玩了,回来之后又踢球,跑上跑下指不定滚了多少灰。不知道今天一天在兴奋个啥,给他野的,都快回归本性变成一只钻山猴了——嘿嘿,辛大哥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谭烟就坐在她旁边,捏着筷子给了这小丫头片子一个脑瓜蹦,“说谁钻山猴呢?你哥钻山猴你是什么,钻山小母猴?小姑娘家口头没点遮拦,你的凶名都快在山下十里八乡传遍了,看以后谁敢要你。”
  晏初雪捂了捂脑瓜子,幽怨的瞅了她一眼,心说还不是天天跟你后边儿学来的。
  不过她再蹦哒也不敢在老娘面前蹦哒,只好憋着一口怨气,气鼓鼓的说,“谁稀罕他们要了?山底下那十里八乡的糙汉子我还一个也看不上呢,我就要躺山庄里面混吃等死,这辈子都不嫁人。”
  “好啊,志向远大。你混吃等死,”谭烟哼了一声,一伸筷子,给她夹了个肥美的大鸡腿,“怎么还没把你养成猪啊小祖宗?”
  晏安呵呵笑着,给谭烟打了碗热乎的鸡汤。
  晏星河夹了块红烧肉,还没送到嘴巴里,小漂亮隔着桌布一眼瞅见,耳朵一翘,就跟个毛茸掸子似的卷着他的裤腿撒欢。
  晏星河往底下看了一眼,把红绕肉扔给了它,抬头时正好看见谭烟搅着勺子要喝汤,他下意识出了个声,“等一下,夫人——”
  叫完了人,他才反应过来话说快了。
  但是谭烟已经看了过来,他犹豫一下,只好硬着头皮把话说完,“鸡汤里面,好像放了姜。”
  晏安一愣,扒拉一下桌上那碗汤,果然在底下看见几片生姜,一拍脑门,赶紧把那碗汤给谭烟端走了,“咱们家有个厨子前阵子请了假,说是家里老婆生了场大病,他要回去看望。管家请了个新的来,恐怕是有些细节的忌讳还没跟他交代清楚,哎……等会吃了饭我就去跟管家知会一声,别喝汤了,来来,吃这个鱼肉。星河,你也吃。”
  晏初雪扒拉两口米饭,吃着吃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拿筷子尖戳着碗里头几块瘦肉,仰起来脸看他,“辛大哥,我娘对生姜过敏,所以家里炒菜从来不放姜丝这些东西。不过,这种口头上的小毛病,除了我们几个和老管家,就只有灶房里边儿的厨子知道,你怎么知道啊?”
  晏星河碗里放了一片青菜,他拌着米饭,随口说,“前几天听晏赐提了一下。”
  “……哦。”晏初雪点了点头,掀起眼皮又看了他两眼。
  嘴里的饭嚼了半天都要吃不出味道了,她眼神飘飘忽忽的,还想问两句,忽然小漂亮钻出凳子汪汪的叫了起来。
  元宝眼睛一亮,赶忙把桌上一副颇为打眼的碗筷摆开了,打好饭盛上热汤,擦拭擦拭被小漂亮拱得歪到一边的凳子,兴冲冲跳到门口,“少爷,您回来啦!”
  晏赐接过对方递上来的手帕,简单的往脸上抹了两把,多余的汗水和灰尘抹去了,他屁股往凳子上一坐,长吁短叹地说,“可算能歇着了,跑了一天,累死我了。”
  也不知道他刚从那个林子里面钻出来,平时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飞得四仰八叉的,还夹着枯草梗和树叶,像个野人似的。
  谭烟一看见他那满头乱飞的杂毛就来气,没好气的说,“可不是嘛,不知道钻到哪个山旮旯里边儿野去了,还真是辛苦小少爷你了。”
  “好说好说。”晏赐支着胳膊肘往桌上一靠,迎面被谭烟剜了一记眼刀。
  他眼皮一跳,默默把脏兮兮的爪子从餐桌上挪了下去,语气放规矩了点儿,“我这不是跟何试他们几个踢球去了嘛?早上侥幸被他们赢了,我不服,回来之后我就跟他们说三局两胜……哼,少爷我是谁,都跟他们说了早上是我一时大意,吃了顿饱饭再来,就让我按着脑袋把他们暴揍了两把,这不就赢了嘛!都说了别跟我比蹴鞠,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这事儿谁敢骑着我脖子撒欢……”
  他好似那逮到了肥美麋鹿的大尾巴狼,往凳子上一坐,哼哼唧唧的就开始抖羽毛开屏。
  开到一半忽然发现谭烟眼神不对,他闭上嘴一琢磨,发现最近自己惹出来鸡毛事一掀一啪啦,根本就无从琢磨起。
  于是那声气越说越低,最后默默抱着自己的金碗啃了起来。
  好不容易谭烟没盯他了,晏赐如蒙大赦,偏过头,对晏星河一笑,勾了勾手指头。
  那模样鬼鬼祟祟的,晏星河看着他没动。
  他有点儿急了,又勾了勾手指头。
  “……”晏星河只好凑了个耳朵过去。
  晏赐小声说,“我从何试他们那儿赢了点儿宝贝过来——好东西,可稀罕了,别人我都不给看。辛兄,今晚上我去找你,我俩一起秉烛夜读可好?”
  “……”一看他笑得别有深意的表情,晏星河总感觉,那可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噎了一下说,“我看还是不必了吧,我要睡觉。”
  “哎,睡什么觉,这觉哪天不能睡呢?好东西可只有这么一个。——说好了啊,吃了饭我回去洗个澡,然后去找你,记得给我留个门。”
  晏赐一拍桌子就这么说定了,高高兴兴的弹了把脑袋上的乱毛,端起汤碗抿了一口。
  他瞬间就吃出了汤里边儿的味,抬头跟桌子对面的人说,“这鸡汤里边儿怎么放了生姜啊……娘,你别吃那个鸡啊,有姜。”
  谭烟在跟晏安说事儿呢,没理他,晏赐发现晏星河瞄了自己一眼,顺便就跟对方解释了两句,“是这样,我娘她对生姜过敏,吃不得,沾着一点儿就上吐下泻的,还要发烧。也不知道这厨子今天怎么回事,除了外边儿的饭店,我已经好久没在家里的饭菜里边儿吃出来姜这种东西了。”
  晏星河“嗯”了声,低头时,隔着一个晏赐,发现晏初雪在看他。
  小姑娘捏着手里的筷子,看了看那碗汤,表情欲言又止的。
  晏星河垂下眼皮,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第48章
  入夜后,晏星河叫人打来热水简单洗漱了下,披发坐在灯前擦了会儿他的剑,把佩剑挂在墙上之后,差不多已经到了亥时。
  窗户没有关严实,乌云散去,一线月光浅浅的泄进来。
  他将里外八盏烛灯挨个吹灭,放下帘子准备睡觉,落在背上的月光晃悠一下,像突然被风吹弯的烛火,一抹高挑的黑影闪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