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偏偏晏星河这朵霸王花,舍不得,忘不掉,像最喜欢的玩具被火舌燎了一下,不能把他随手丢路边,又无法对它身上那圈焦掉的皮毛释怀。
  凉亭里面的小花小草们又兴致勃勃聊了起来,苏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都是上次你送了我一盒胭脂,下次我请你喝一杯好茶的鸡毛事。
  听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分神,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躺椅的木头扶手,思绪飘忽,天地方圆飘飞了十万八千里,忽然记起来自己之前去过的某个地方,手指一顿——
  要是有一个办法,能将玩具上面那圈焦黑清洗掉,让它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呢?
  第43章
  溯影给他们看的东西是假的,这点只有晏星河和楚遥知清楚,还远远不够,因为苏刹当了真。
  而晏星河自己手里面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那玩意儿是被人改过的。
  所以这些天苏刹对他的疏远,他看在眼里,知道白毛狐狸心里这是拧了个打不开的结,介意他和大祭司之间发生的那点子事。
  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对方解释。
  该说的话在神女庙那晚早就说完了,苏刹还是信苍梧树不肯信他,他也没辙,只能每天悬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悬着悬着,那点紧绷的小心翼翼就变了质。
  乃至于当苏刹将一碗乌漆麻黑的药水放在他面前,晏星河端在手里晃了晃,什么也没问,用近乎讨好的速度,就把它给喝光了。
  喝的太急,放下来碗的时候,一缕冒着苦味儿的药汁从嘴角滑了下来。
  苏刹替他抹去了,目光淡淡的落到他脸上,“你不问问我这是什么药?”
  晏星河,“总不会是毒药。”
  苏刹微微一笑,“这就是穿肠毒药,喝下去之后一个时辰之内,眼盲耳聋,七窍流血,口吐黑血……死的可难看了。”
  晏星河看他一眼,“那你记得替我收尸。”
  苏刹一怔,俯身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最后那点儿药沫也给舔去了,修长的手指尖往他额心一摁。
  这一指头用的气力不大,晏星河却好似一只重心不稳的不倒翁,后背一麻,直愣愣地往地上栽倒。
  黑暗从眼眶的四面八方涌过来,最后一眼他看见苏刹睨着他,笑意渐渐的收敛了,那注视像大雪纷飞时缀着星子的天穹,又深,又远。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再醒来时眼睛还没睁开,晏星河先感觉到手脚沉重,好像那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两对绑上去的木头。
  他眨了眨眼皮,被迎面刮来的风雪糊了满脸。
  耳畔是莽莽苍苍的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水声——
  他全身僵得像块被钉子拼在一起的木偶,艰难的仰起脖子转了个向。
  身旁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瀑布,高耸到看不到边,白茫茫的雪水从云端狠狠地砸下来,在石块上摔出铺天盖地的水花,又顺着寒潭流走,划出一道宽阔悠远的冰河。
  “醒了?”
  刺耳的风声中,晏星河听见有人在说话。
  苏刹坐进一张藤椅。
  天寒地冻的条件,翻卷的大雪能在人睫毛上结出冰碴,难为他还叫人在手边摆了一张小桌。
  侍女拿团扇挡着风,小陶壶底下烧得噼啪响,一壶新茶沏好了倒出来,圆滚滚的杯子放到苏刹手上,上头还冒着清香四溢的热气。
  晏星河眨掉一片落到睫毛上的雪花,发现自己浑身沉重,像是绑了一块岩石,稍微动弹也不能,“这是什么地方?”
  “神隐山啊——其实世间不光有人妖两界,这里是传说中人界通往神界的入口,我们面前飞过来的雪,都是神界那头飘下来的云,是世间至纯至灵之物,有神性呢。你再看那边——”
  苏刹捏着茶盖,轻轻拨去一朵漂浮的茶叶,朝对面抬了抬下巴,“那是涤灵瀑布,它能洗干净世上所有污垢,易筋伐髓,净化人的神魂。在人族的传说里,它是从神界坠下来的,源头是真武大帝大殿跟前的一汪莲池。千百年来,有无数好奇的人顺着它的来向往上走,不过神隐山的风雪太大了,有的人折了回来,有的人被冻死在半路,从来没有人能够走到尽头,亲眼看一看传说中的神域。”
  晏星河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苏刹往藤椅里面一靠,动了动手指,“脱了他的衣服,放进瀑布里面好好洗一洗。”
  披着斗篷的侍女靠拢过来,把倒地不起的晏星河围在中间。
  数不清有几只手落在身上,解开系在他身上的毛绒披风,彻骨的冰雪气一瞬间穿透了胸口。
  他们摸索到晏星河的腰封,三下五除二,手指灵巧的将它解了开。
  晏星河终于动了。
  他轻微转动着目光,将围在跟前的人看了一圈,掀起眼皮望向那远远坐在风雪里面的人。
  冷气穿透了全身,他开口时,声音有点哑,“不要这样——苏刹,不要——”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苏刹瞥下目光,透过侍女的肩看了他一眼,饮下一口茶,“继续,衣服脱干净了,一件也别留。”
  晏星河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像在做一场梦。
  胸口的衣裳一件一件被剥开,女孩子们的目光纷纷落在他光滑苍白的肩颈,席卷而来的寒气随着那脱掉的衣服一起,一层一层的蚀透了他。
  晏星河麻木的手脚在此刻感到冰凉,他觉得屈辱——
  与从前被人欺压虐打时不同,那种屈辱折的是他的身,现在这些人折的却是他的心。
  而将他带到这里来的,正是他喜欢的人,他自己亲手端起了那碗药。
  晏星河暗自蓄力,突然挣扎了一下,围着他的侍女吓得后退了半个圈。
  但是那回光返照似的反抗,就像个被扎破的气球,吓唬人地爆响一声,下一秒又原形毕露的躺了回去,他像砧板上一只被人剥了皮的野兔子,血淋淋的僵透了,毫无还手之力。
  侍女们又围了上来,七首八脚的按住他的四肢,剥开最后一层里衣的一刹那,有几个人忍不住“呀”了一声。
  苏刹转开了目光没看,听见动静又拿余光瞄了一眼,那些人的影子墙似的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他问,“怎么了?”
  按住晏星河肩膀的侍女回头,顺了顺耳鬓旁被狂风吹乱的发丝,声音混在翻滚的风雪中,“晏公子胸口有一道疤呢,手指那么长,还没长好,看着好吓人。”
  苏刹挑眉,垂着眼皮琢磨了会儿,腰上背上也就罢了,什么人能在那种地方伤他?
  他搁下了茶盏,红衣在风雪中猎猎翻飞,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侍女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给他让出来一条道。
  晏星河闭目没看他,脸和脖子被吹得发白,几乎要失去血色。
  解开的几层衣裳垫在身下,仍是他记忆中的漂亮身躯,肌肉紧绷,肩宽腰窄,光滑得像莹润的缎子——
  只是那缎子正中间竖着划拉开一个豁口,十分贴近心口,像不怀好意的人用匕首往上面捅了一刀。
  苏刹俯下身,一只手搭在上面碰了碰。
  指头上卷着茶盏的余温,晏星河随之颤抖了一下,大约是想躲,不过现在他就是僵直的死木头一个,躲不开,也就随便他怎样了。
  那刀疤割得端正的很,竖直的一根,一点儿偏移也没有,不像是和别人打架的时候弄出来的。
  苏刹两根指头抵在上面,顺着冒起来的痂,从上往下轻轻地滑下去。
  默不作声地看了片刻,宽大的红袖被风雪撩开,水波似的袖口卷了起来,露出小指的花戒,缠绕的藤蔓上缀着一朵滴血的小白花。
  苏刹一怔,捏住了晏星河冰凉的下巴,“你之前说这戒指怎么做出来的来着?苍梧树的花和藤,还有你的血?——那血取是你的心头血?”
  晏星河没理他,苍白着一张脸仿佛是个死人,只不过苏刹要把他的脸转过去的时候,他死犟着一口气,没动。
  “……”
  苏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会儿被他弄得形容狼狈的人,“你们先回去。”
  侍女们相互看了看,不确定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宫、宫主,您说的是我们吗?”
  “嗯,”苏刹微微点了下头,“本王亲自来给他洗。”
  晏星河终究没在一群女孩子面前走光。
  苏刹把他从头到尾脱得光溜溜的,厚实暖和的披风一裹,抱到涤灵瀑布底下的岩石上。
  这鬼地方天上地下清一色飘着大雪,本来就冷得渗骨头,苏刹将他往瀑布底下的潭水里面一放,一层寒气像裹着冰碴子的细浪卷过来,将他心里最后一道屏障也击成了碎渣。
  他闭着眼茫然地趴在石头上,那块大石头很凉很滑。
  他现在修为被封闭,连护体的真气也提不起来,四肢和五感一起被冻得麻木了,像个空心人偶疲惫的待在一隅,任由对方如何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