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红唇中一颗森寒的尖牙,“我要你们一个一个拿命来抵。”
  百里长泽被法衡宗的弟子扶到了外面,喂了好几颗续命的丹药,喉咙痛得不行,吞咽半天才咽下去,神智稍微恢复了,一清醒过来就听见这句话。
  他的瞳孔剧烈的震动起来,猛地伸手扑向对面,“孽种!你休要伤我儿!”
  话音未落,苏刹一只手搭在百里渊颤抖的脑袋上,五指一收,那颗血瓢就炸成了粉末,飞起一圈溅在百里长泽脸上。
  他趴在地上愣了半天,忽然咆哮起来,推开上来搀扶的人,抖着手到处摸索,祭出腰间挂着的法印。
  苏刹胸口染了血,他闭上眼,仰起头望着天,听见周围人浪潮似的惊呼和百里长泽发疯的咆哮。
  法印翻出来的一瞬间,强横的劲风照着后背横扫而来,卷起他染血的衣袖,和垂落腰间的长发。
  苏刹丢开手里拎着的尸体,侧过头往后面看,溅了血的半张脸妖冶诡谲,法衡宗的弟子们倒吸一口气——
  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是一只狐妖,不光如此,还是一尊修为登峰造极,发起疯来没人能挡的杀神。
  法印的结界像一扇纵横的巨浪,携着铺天盖地的威压迎头扑来,如同一只庞大的巨兽从地砖上一步一步踏过,所到之处石崩瓦裂,尘土翻飞。
  苏刹动了一下,没飞起来,低着头看去,脚底仿佛被什么东西黏在了地上,让他只能站在原地抽身不得。
  他冷笑,看着那金色巨浪一寸寸逼近,忽然出手成爪,隔空吸过来一个大活人,挡在自己和法印的结界之间。
  百里长泽浑身一震,横出去的两只手猛地甩开。
  那法印像个突然拐弯的球铁,擦着苏刹身畔飞过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砸坏了主殿支出去的一片飞檐。
  但凡施法,非常忌讳心志动摇,更忌讳突然将发出去的灵力收回。百里长泽遭了法印反噬,那玩意儿偏离出去的一瞬间,他也跟着往后摔出去数十米,撞散了一座石灯。
  “宗主!”弟子们赶忙上来扶他,百里长泽抹掉嘴唇底下的血,抬头看向对面,伸出去的手颤巍巍一指苏刹,咬牙切齿的怒骂,“妖孽!你杀了我儿还不够,还想害死我孙儿吗!你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你就是个祸世妖孽!给我放开他!”
  苏刹攥着那孩子的肩,把他放在旁边,几乎是搂着,如果忽略那小孩前胸后背抖得跟筛糠一样,这姿势简直堪称亲昵。
  他拍了拍手里的肩膀,一笑,“有本事就自己过来抢。”
  手掌底下的人抖得实在很厉害,好像苏刹身上带电,一碰上就要电着他一样,那动静叫人没法忽略,苏刹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抖什么?”
  “……”
  那小孩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锦衣玉冠,腰上配了把精致的剑——
  那剑实在是太精致了,精致的过头,从头到尾不知道镶嵌了多少宝石金箔,看一眼都要闪瞎人的眼睛。
  苏刹往底下瞄去,冷哼,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也就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才会背石头似的,把这种花里花哨的玩意儿天天挂身上炫耀。
  “我、我……”百里朗咬着嘴唇,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愣是横着一口气,没把那句“我害怕”呛出来,被风吹得东歪西倒的小树苗似的,磕磕巴巴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
  苏刹好玩儿的看了他一会儿,又转过头,看向站在轮椅后面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勾了勾小树苗的下巴,“别慌啊,我又没对你做什么,告诉我,你和百里渊什么关系?”
  那小男孩瞅了他一眼,嘴唇一碰,含含糊糊的说,“他、他是我爹。”
  苏刹指了一下对面,“那边那个呢?”
  “我、我我我我弟弟。”
  “啊,”苏刹歪了下头,“所以说,你是法衡宗的长公子,百里老儿的长孙。”
  说到后面,他缓缓扬起唇角,那颗漂亮的尖牙又露了出来。
  百里朗硬生生从那颇能蛊惑人的笑意里面读出来杀机。
  他头皮发麻,眼神飘忽地转了转,忽然朝苏刹凑近了点儿,小声说,“我、我虽然年长,但是我是庶出,我母亲是我爹的侍妾,我……我不是长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
  苏刹看了一眼他的腰上的剑,“那你的意思是,他是咯?”
  百里朗咬了咬牙,闭上眼用力点头。
  苏刹微微一笑。
  肩上的钳制松了点儿。
  那小孩儿还来不及将一口气缓到底,那只手转而捏了住他的脖子,猛地将他掼到地上,哐当一声闷响,砸了个肝胆剧颤。
  苏刹捡起地上一把剑,不知道是谁扔的,刃上带血,抵着百里朗的下巴,那血顺着剑刃滑到尖上,凝成了一滴,落在他脆弱的喉咙正中。
  “小朋友,你当妖族的人晚熟?张嘴哄一个比你大了一轮的人,你觉得合适吗?”
  苏刹对人族的了解虽然有限,但是手里这个小孩儿穿的是什么档次的衣裳配饰,对面那个穿的又是些什么玩意儿,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只是没想到,一个这么点儿大的小屁孩都敢在他跟前撒谎,还真是什么地出什么苗,“哄我做什么,我看你还是下去哄哄你那不中用的爹吧。”
  “等一下!”
  百里长泽吓得快要撅过去了,法衡宗那边,终于有人出了个声。
  苏刹愣了愣,那一剑终究没有落下去。
  坐在轮椅里面的男人抬了一下手,有个侍从模样的人推着他,从人群中剥离了开。
  他看了眼瘫倒在地上的百里朗,又看向浑身浴血的苏刹,轻叹一声,声音也和长相一样,温润清透,“你——妖王——”
  他似是不知道怎么叫人比较好,一个称呼在唇齿间犹豫的转了转,被他咽了下去,犹豫的问,“你现在有名字吗?”
  苏刹站了起来,百里朗四肢并用,爬起来就想逃跑,被他一脚踩在肩上,又给牢牢的钉了回去。
  他哼了一声,“苏刹。”
  “啊,苏刹。”那男人将这两个字细细的念了一遍,弯了弯眼角,温柔的笑了起来,“你虽然姓苏,可也是我百里家的人,朗儿是我的亲侄儿,你也是。”
  那把剑撇在身后,苏刹目光莫测看了他一会儿,淡淡的说,“我跟你们百里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谁的侄儿,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少跟我攀扯。”
  “唔,好吧。”他不愿意接受,男人也没有强迫他认亲的意思,看着他的目光柔润的像一潭水,能浸凉所有浮动的杀气,无惧无怖,不争不抢,“如果你忘不了十六年前那座地牢,是回来报仇的,那么现在老宗主为你所伤,二公子死在你手中,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亲手让法衡宗的石阶染了百里家的血,苏刹,走到这一步,差不多够了吧。”
  苏刹把玩手里的剑,剑柄的血和掌心的血融在一起,他笑了一下,“你觉得够了?”
  百里澈说,“十六年前,你逃走之后,你爹和你……老宗主决裂,从此离家云游,临走时说,除了头顶上这个姓氏,百里家的事从此一概与他无关。老宗主膝下三子,只有长子天资过人,少年天才,他从小精心栽培,半生的心血都浇筑在这个继承人身上,你爹那一去,便是折去了他半副脊梁。”
  “后来他无计可施,只能将次子提拔起来,虽然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你二叔跟你爹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好在他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就是你手里那个。老宗主像当年培养你父亲那样,殚精竭虑培养你堂弟,有你父亲珠玉在前,他对你堂弟十分苛刻,虽然时常挑剔他根骨不够好,学东西慢,但是我们都知道,那孩子是你……老宗主手里攥着的唯一一缕期盼。”
  “我的情况,你应该也能猜出来,有我这个儿子,基本上等同于没有。”说这话的时候,百里澈的声音轻飘飘的,脸色丝毫未改,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因你和家中决裂,一个为你亲手所杀,还有一个忽略不计,走了今天这一轮,他自己也元气大伤,膝下只剩两颗还未成年的幼苗……
  苏刹,可以了吧,你想报仇,到了这个程度,还不算报了吗?朗儿是你堂弟,他只有十六岁,你走到那年他才出生,和这件事没有半点牵连,他是无辜的。”
  苏刹安静的听他说完,看了一眼脚底下发抖的小屁孩儿,歪着头,一缕长发从肩膀滑了下去,末梢滴着血。
  他笑吟吟的说,“嗯,他只有十六岁,他是无辜的——那么当年我被关在你们家地牢的时候,还没有他大呢,怎么就没有人来放过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百里长泽,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高抬贵手,听你一句‘这个孩子是无辜的’,然后放我走?”
  百里澈无言以对,当年的事是个死结,不是他一只手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