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晏星河往后仰了仰,艰难的说,“……不要……在外面……对下属动手动脚。”
  “哦,”苏刹微微一笑,“所以说,在里面就可以了?”
  “……”晏星河没空跟他耍嘴皮子,眼看对面投过来的目光已经开始闪烁那名曰八卦的光了,他只好无奈的说,“主人。”
  苏刹就要耍贱,假装听不懂语气里的求饶,凑到耳朵旁低声问他,“哎呀,这么勾勾搭搭的叫我做什么,嗯?你在冲我撒娇?这是跑完一趟铁索桥,累坏了,想跟我伸手要糖了吗晏队长?”
  晏星河一怔,好似那要燃不燃的火星子突然被送了阵连绵的风,整张脸从里到外红了个炸。
  其实,刚才他跟楚遥知说的那句“是装的”,里面另有故事。
  他看起来威风得不行,好似跑一趟铁索桥就跟爬个树似的,眨眼就上去了,眨眼就下来了,小小训练根本不在话下。
  实际上,晏星河他自个儿第一次面对着张开二十四只铁爪的庞然大物时,上去之后是滚下来的,胳膊还被凤头鹰来了几口,给啄哭了。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六岁,来招蜂引蝶宫不到一年,没有学会化冰的本事,还未长成的少年身量站在桥头,像一粒渺小的尘埃。
  但他仰头望进深不见底的云雾,听别人说这关卡建成之后还没有人能爬上去摘下那朵紫凝花,心里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想,那么我要做那第一个。
  结果就是被二十四道铁索拴成的巴掌狠狠扇在脸上,给他扇了个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浑身是伤的少年顶着一身遭凤头鹰啄得遮不住肉的破衣烂衫滚下来,差点一头栽进滚滚江水,扒着江岸灰头土脸的往上爬,还被当时凶神恶煞的同伴,鹰唳最早一批成员,踩着手好生冷嘲热讽了一番。
  没办法,他是唯一一个人族,在这群妖怪眼里属于异类。
  偏偏这异类还不知道收敛,每天板着一张“老子天下第一,尔等都是宵小”的臭脸,跟谁都不交好,一言不合就要拔剑干架。
  那回晏星河身心俱疲,差点就被同伴踩得掉进水里,但他就是死犟着不松手,哪怕听见骨头一根根断开的动静。
  然后,苏刹走过来。
  赶走了那群满怀恶意的妖怪,抓着他差不多被踩成煎饼的手腕,把人给捞了起来。
  苏刹这人洁癖到了某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早年更为严重,就是发现枕头上有一根没收拾干净的头发,都要指着它横眉怒目的大呼小叫一番。
  但那次是个例外。
  他看了这浑身灰不溜秋的脏脏包一会儿,竟然没有嫌弃地给他反手推回江水里。
  他捉起了晏星河湿漉漉的下巴,幸灾乐祸的观赏着对方掉泪珠子的丑态,两根白皙指头往嘴里塞了个东西,抬起少年小花猫一样的脏脸,“哭什么哭,往前面冲得牛都拉不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哭,这会儿摔下来了,摔疼了,知道掉眼泪了?你自己身上多少本事,自己心里就没点儿数?这趟下来没摔死你算好的,留得这条小命,你回去该给祖宗上个香谢谢保佑了。”
  晏星河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被别人看不起,更何况是这个他非常讨厌的白毛狐狸精。
  可他舌根一搅,嘴里就尝到甜味,被这陌生的味道冲击得忘了要说什么,惊疑不定的又动了动舌头,那甜味就向四面八方蔓延开。
  晏星河慢慢睁大了眼睛,看向跟前笑得贱兮兮的白毛狐狸。
  ——他上一次吃到糖,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想,鹰唳和百花杀是不一样的,他做的再好,百花杀也不会给他糖吃。
  晏星河被甜懵了,眼皮微微垂着,舌头卷着那颗小糖豆动来动去。
  从外面看他就好似那受到惊吓的小猫,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却又一动不动的,只有瞳孔微微放大,被这小小的一颗糖给唬得愣住了。
  苏刹拿帕子擦着手,他到底还是忍不了手指头上有泥巴,一边擦,一边观察小猫咪的反应。
  他发觉晏星河这人很奇怪,该有反应的时候蠢的像个木头,叫人觉得无趣至极,可偏偏又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被戳到,然后一成不变的石头脸裂开了表面那层僵硬的壳,叫人透过缝隙,窥看到内里一丝珍贵的柔软。
  “你喜欢吃糖吗?”苏刹问他。
  晏星河别过尚显稚嫩的脸,没理他,好似不屑一顾。
  大尾巴狐狸勾了勾嘴角,“那么以后我会时常跟慕指挥官过问你的功课,只要你表现好了,每天晚上都有一颗糖。”
  “……”晏星河掀起眼皮瞅着他。
  好吧,喜不喜欢都不知道吱一声,没张嘴巴似的,归根究底还是无趣。
  苏刹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想听听这呆猫脑袋里面会不会有水声,啥也没听见,倒是对上了晏星河几欲咬人的目光,只好百无聊赖的抽回手,擦着手指头走了。
  “大王,”晏星河忽然在后面叫他,“这座桥,真的从来没有人上去过吗?”
  “嗯哼。”
  晏星河顿了顿,鼓足了勇气才问出口,可惜说到一半,那底气就散光了,“那么您觉得,我……”
  苏刹挑眉,回过头好玩儿的看了他一会儿,“就你现在这点儿本事,等个十年八年再问吧。”
  他这话晏星河很不服气,他自视甚高,就算放在百花杀也是出类拔萃,更何况刚才已经爬了超过一半,对方纯粹是在贬他。
  他低着头,满肚子闷火,觉得这妖王未免太看不起人。
  那白毛狐狸才不管他心里如何翻江倒海的叫嚣,走远了,还留了一句,“不过,跟那群学了一年只学会踩人家手的蠢货比起来,你年纪最小,爬的最高,说不定也用不了十年八年——反正依本王看,如果不是你,那也绝不会是别人。”
  晏星河愣住了,张了张嘴,那人已经被前呼后拥的侍从包围着走远了,他又默默的闭上了嘴,不动声色的,反复品尝舌尖那点残余的甜味儿。
  后来他做了鹰唳的队长,前前后后要处理的事务很多,起初执念一样的铁索桥慢慢地就淡忘了,直到今天被那群跳脚妖怪激怒。
  他终究还是成为了第一爬上铁索桥的人,也没有像苏刹预料的那样,花上个十年八年。
  苏刹问他,“晏队长今天表现得很好,太好了,我是不是该给点儿奖励?”
  晏星河看他一眼,默默别过脸,“我现在不吃糖了。”
  “哎呀,那真是可惜,我可就不给了。”
  苏刹其实也没有随身带糖的习惯,那玩意儿是很多年前哄小孩子玩的。
  只是心眼儿实的晏队长不知道,余光看见他把手伸进了袖子倒腾两转,还以为真的有糖,假装不经意的瞥了几眼,那坏心眼的妖大王又慢腾腾把手给挪出来了,“刚刚你们吵架,我全都听见了,那群妖怪问了你一个问题,他不说我还没往那儿想过,他一问出来,我也想知道。”
  苏刹摁着他的唇珠,那薄薄的嘴唇衬在莹白的手指底下,像剔透的红色玛瑙,“要是有一天本王腻了你这没滋没味的东西,放你自由,把五蠹丹的解药给了你,你会走吗?”
  晏星河抱着剑,看了他一会儿,没应。
  他应该是想从对方嘴里听到答案的,可晏星河轻轻张开嘴唇,要给他回答的时候,苏刹不知道脑门子里那根筋突然抽了,忽然把他的脸捏了起来,截去话头,“你别想了——算了,问了也没用,不管你到时候会不会走,本王都不可能把解药给你,陈芝麻烂谷子随处都可以捡,趁手的刀,却可遇不可求。”
  他捏着晏星河的下巴,脸侧的血就顺着流到掌心,白毛狐狸瞧了一会儿,忽然有点儿馋的舔了舔唇角。
  晏星河条件反射后背绷紧,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偏了些,凑近过来。
  他整个人一僵。
  柔软的舌尖流连了一会儿,上瘾似的,顺着新鲜的血迹一路往上。
  每一个吻落地,都好像绽开一朵带着小刺的花,叫人局促不安,可又酥酥麻麻,越是亲昵,越是意犹未尽。
  晏星河抓着他的袖子,五个指头用力收紧了。
  苏刹最后停在了额角翻开的皮肉,维持这个姿势没动,晏星河掀起眼皮,顺着他不算友善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旁边脸色苍白的楚遥知。
  “……”
  他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猛地推开苏刹,捡起被对方丢在地上的手帕,转过身的时候,楚遥知已经步履匆匆的走了,头也不回,后背绷的笔直。
  苏刹抽走他手里那张混着血水和灰尘的脏手怕,往后边儿一抛,又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谁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你管他呢,让他走。跟我回寝殿,趁本王现在心情好,等会儿亲自给你抹药,但是你得先去洗个澡。唔,又是血又是泥的,一身臭汗,这鬼样子可不准上本王的床。”
  晏星河俯身要捡,那白毛狐狸状似不经意的一挪脚,恰好踩在了手帕上面,他扯了一下,扯不动,没什么语气的说,“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