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别吵吵!”晏赐跟她对着吼了一句,手忙脚乱的接住抛过来的金碗,手指头摁着内侧细密如蚂蚁的符咒。
  又湿又滑沾着水,他拧着眉毛吃力的辨认好半天,嘴里跟着念念有词。
  终于在冰障破裂的前一瞬,手里头的金碗翻个个儿往头顶一抛,拉长加深变成了半透明的金钟罩倒扣住整只船,流动的符文散花似的从正中间滚向四周。
  暴雨越是砸得猛烈,金钟罩的符文光芒越是刺眼,众人好像那装在盘子里的肥鸡,噼里啪啦一顿响砸在船头,在箱子板凳渔网一应杂物中间拼命扑腾,好歹给兜住了底没有一头栽进海里。
  “大壮哥!我在这儿呢,你脚脖子后面!快拉我一把!”
  “婶子仔细点儿,诶诶诶,你那儿旁边有把柴刀!过来我这儿来,别挨着了!”
  “白菜?我的白菜……”
  船体没有刚才那么陡峭了,但还是个大喇喇斜插的姿势,随着海浪起起伏伏,人群也跟着脚底打滑地颠来倒去。
  被叫做大壮哥的人后脚跟绊了下,脑袋狠狠往前面那人背上磕去,对方嗷嗷嚎一嗓子,正要发作,扭过头时雷电闪过一瞬白光。
  他看得呆住了,手指颤巍巍指向前头,嗓子发着抖叫了起来,“那边那个——那个——你们看,那边的影子是不是个人?他在走?!”
  走个路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这事儿惊悚就惊悚在,整个船底被海浪托着,几乎是笔直的竖在里面,有金碗在船头罩着,众人尚且滚做一团站不稳。
  那人一身黑衣迎风招展,却像是脚底生了什么黏合力极强的胶一样,踏着湿淋淋的船板一步一步走向船尾,除了被迎面砸下的风雨吹得猎猎翻飞的衣袍,整个人身姿笔挺,没有丝毫吃力。
  仿佛走在平地上。
  众人悚然,沸反的呼天抢地声都淡了下去,一个个睁圆眼睛还以为看到了什么鬼魅。
  那鬼魅不急不忙走到船尾附近,白皙的手指曲起来敲了敲护栏,又搭在金碗形成的结界上。
  掌心用力一摁,厚重冰幕顺着结界的圆弧蔓延开,越来越高越来越重,直到占据了小半个船尾,失衡的商船像被一只强悍的手逮着尾巴摁了回来,在飘摇的风雨中,一寸寸恢复到水平的姿势。
  众人这时才知道,那“鬼魅”似乎不是个害人的,互相帮衬着在杂物堆里挖人收拾,哭哭啼啼动静不止,浑然是劫后余生。
  念咒化法器要耗费灵力,刚才那临场发挥的一手已经把小少爷透支光了,晏赐感觉自己快要虚脱,半死不活的往晏星河旁边一靠,抬起来指着人的扇子在发抖,“辛……辛兄……咱们赶紧的……快点开着这破船跑吧!吉祥如意碗撑不了多久,等会儿要是再颠,大家就只能结伴去海里给鱼做晚饭了!”
  晏星河点头,手掌按在冰障上正要发力,忽然脸色一凛,敏锐的抬起头来。
  晏初雪本来在抚摸冰障,这玩意儿蹭蹭往外冒着寒气,足有成年人一臂厚,铺天盖地的爬到头顶,在小姑娘看来简直是个奇观。
  她抚摸着冰面啧啧感叹,“这冰真厚啊……好厉害!”
  旁边有个年轻男人靠着栏杆拧袖子,余光不经意往底下瞥着,忽然扒着船舷叫了起来,两只手朝海里面指去,“是我眼花了吗?你们看,这儿底下乌漆麻黑在动弹的是什么?我瞧着怎么不像是海水!”
  众人现在实属惊弓之鸟,他咋咋呼呼这么一嚷,走得动的全都围上去看,连晏初雪都凑了个热闹。
  脑袋叠着脑袋,还没看清楚呢,那团黑影忽然把他们托了起来,整只船稀里哗啦晾出水面,像在海中央突兀支起来一座平整的岛。
  升到最高处的时候,那黑岛猛地往旁边一倾,商船好似一尾翻着肚皮被甩开的哈巴狗,摔了个四仰八叉底朝天。
  金碗的结界应声而裂,在船身翻出去的瞬间,晏初雪被人抓住肩膀拎了出去。
  这只离群飞出的箭刺破雨幕,光影一闪,晏星河稳着她一只手臂站在凌空的剑刃上,目光微微朝底下瞥去,看向翻肚皮的大船周围那些七零八落扑腾的水花,“是掣天鳌——它来了。”
  第5章
  不管是谁,要是躺床上打个盹儿起来,发现一伙陌生人登堂入室在他房间里晃悠,脸色恐怕都不会太好看。
  千年王八万年龟,活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的老东西更是如此。
  那老王八脾气恶劣的惊人,把他们的船掀翻了还不够,岛屿大小龟壳慢悠悠沉下去,下一秒,一排又一排风浪山呼海啸的压下来。
  零零散散的人群被当成沙子淘了,还没来得及冒出头喘口气,就被下一波扑面而来的浪涛一把嘴巴子抽回海里。
  晏初雪点燃了符咒,手掌心托起来火团帮忙照明。
  晏星河御剑捞起来几个扑腾的船客,一人一个窝,随手丢在海面上漂着的木板木箱上,船肚子趴着的最多,也最不踏实,一个大浪打过来,浮沉之后刚刚趴那儿的人就要少个半数。
  这么一头捡一头丢也不是个办法,晏星河站在半空看了会儿,轻轻皱着眉思索着,忽然一线亮光破开沉甸甸的夜色,萤火一般拖着细长的尾巴朝他们游过来。
  是晏赐。
  他脚底下蹬着个树叶形状的法器,铺展开后宽敞无比,几乎赶得上刚才那艘商船的尺寸。
  他双手结印,金色灵光从周身流淌到叶子表面,脸色被映照的煞白如鬼,身后坐着一堆半路捞起来的落汤鸡。
  晏星河下意识看向晏赐脚底下那片树叶,果然不出料,纯金的。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贵庄的法器,现在全都是拿金子打的吗?”
  晏初雪赶紧挽回形象,“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们家的宝贝什么材质的都有,大都是铜铁或者木头打的。我哥除外,他用的宝贝,全都是自个儿挑出来量身定制的!”
  晏赐瞧见飞在半空的两个人,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咬牙切齿的冲他们喊话,要不是法器在头上压着,他恐怕要跳起来骂人,“前面那两个,你们别过来,千万别过来,我不用帮忙!看会儿戏再多等等,等个一时半刻,我差不多就可以安心的被这玩意儿耗死了,你们还可以下来给我收个尸!”
  “……”
  “……”
  晏赐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灵力也是一样。
  要是早知道,有一天他这个混吃等死的竹竿子也要被挑出去当顶梁柱,师父给的心经他横竖要摆床头多看几眼,这种灵力被抽干之后最后一滴都要强行榨出来的感觉,小少爷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晏星河接替了他顶住金树叶,甫一转手,那叶子漂在水面滑行的速度瞬间飞快许多,连拖在背后的灵光都更鲜亮了点儿。
  险险避开屁股后面追着咬上来的一个浪头,一路漂一路捞人,冲着冒起来的船肚皮大本营疾驰而去。
  晏赐一脱手就腿软,整个人跟倒出去水似的啪嗒一下仰倒,晏初雪赶紧伸了个手,好歹没让他就地摔个屁股墩。
  她这辈子没有见过她哥这么要死不活的时候,给他丢了个帕子擦脸,又从储物袋里翻出来水袋,“哥,还能喘气吧你?先喝点儿水缓缓。”
  刚才那一时半刻,差点把晏少爷脆弱的脊梁骨给压弯了,他倒下立马就开始哼哼唧唧,到处找茬,一边拿帕子擦拭脸上手上的水珠,一边嫌弃这玩意儿太糙,连水袋的花纹都因为太丑被他谴责了一回。
  听的晏初雪额头黑线直冒,帕子往他哥胸口一砸,“这破地方吃的没有喝的没有,有一口水就不错了,还嫌东嫌西,再跟个公主似的叫唤,就把你扔下去喂那只老王八!”
  晏赐气得胸口疼,“死丫头!逆子!大胆!怎么跟你哥说话的,你眼里有没有长兄如父四个字!”
  他们俩马上就要对着吵起来了,元宝对此见怪不怪,娴熟的挤进中间,对这个摆完手又对着那个摆,“少爷,二小姐,这儿后面还有好多人看着呢,咱们不要吵,不要吵了哈!有什么事回家了再说!”
  晏星河腾出来一只手,丢了个戒指模样的东西到晏赐怀里,“等会儿你先——”
  话刚冒了个头,叶子做的小船忽然一个剧烈颠簸,半边斜着插进水里。
  坐在靠近边缘的妇人一个不留神,小豆子滚石头似的朝海里面摔去。
  晏星河止住了话音,长袖一展,几道条缕分明的红线如出洞的灵蛇,径直甩过去缠住那孩子腰腹,半个脑袋都栽水里了,好歹又拔萝卜带泥地给人拎了出来。
  那妇人也没想到,扭头拿个东西的功夫,自己孩子就突然被颠出去了,心惊胆颤的扑上来抱住小豆子,大人小孩一起哭。
  晏初雪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过去安慰人。
  晏赐就不一样了,这世上他最对付不了的东西就是女人和小孩,更何况现在两个物种凑到一起,光是看一眼就脑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