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晏星河,“猜的。”
  白衣公子狐疑的观察他,身子一歪,胳膊肘差点就搁在桌上。
  挨上去的前半秒,他条件反射的顿住,斜着眼睛瞅向旁边的元宝,小书童赶紧蹿了起来,扭过身揭开书箱盖子挑挑拣拣,从里面翻出一个锦绣软垫。
  等元宝把小垫子给他捯饬好了,白衣公子才潇洒的一抬袖子,隔着软垫磕在桌上,眨眨眼看向对面,“小少侠,我那儿还有几个备用的,飞禽走兽春花秋月都有,喜欢什么随便挑,你要吗?”
  晏星河瞥下去,那货胳膊肘底下压着的是个金凤展翅,金灿灿的小方块铺在木板裂了缝隙的木桌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不用。”
  刚才吵架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元宝背的那一大箩筐。
  古时候有些富家子弟出门云游要拉个车,堆满路上打发时间的书籍图册,他还以为这厮也是风雅一卦的。
  直到落了座,元宝兴冲冲的把书箱盖子一翻,摸出来的坐垫、手帕、扇子、杯子一一罗列开,晏星河才知晓那书箱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带的都是他家少爷出门离不开的金贵物什。
  白衣公子慢悠悠拈起茶盏。与他本人素雅的扮相不同,用的东西一个顶一个风骚,还没巴掌大的白玉杯子绘了个麒麟踏祥云。
  这倒也没什么,主要是,那图案打了个底,又用雕琢过的翡翠宝石嵌了一层,整个客栈灰扑扑的,就他手里这玩意儿布灵布灵闪光,快要晃瞎人眼。
  心大如斗的败家玩意儿浑然不知道藏富,对周遭怪异目光视而不见,嘴唇抿着他那堆金砌玉的杯子,眉毛轻轻一挑,“诶,小少侠,你手上这个铃铛瞧着是个好玩儿的,能给我看看不?”
  晏星河盯着他的嘴唇,差点忘了,这人还自带一整套同款的碗筷杯具,就差再捯饬个火炉,自己煎茶煮酒喝了。
  他忽然有点佩服小书童的体力。
  搁在桌上的手不动声色挪到膝上,袖子掩住了三清铃,晏星河说,“我妻子送我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
  既然是情人送的,他也不好厚着脸皮要过来看,话说到这儿,桌子上静了,两个人都在心照不宣默默喝茶。
  明知没什么话再好说,但白衣公子有点不愿意放他走。
  这感觉莫名其妙的,他掀起来眼皮朝对面多瞧了两眼,心想,或许是因为小少侠长得太好看呢?
  他这人就是喜欢漂亮的,就连家里边儿养的猫猫狗狗,但凡被划为歪瓜裂枣之流的他都不愿意摸,相貌好看的人,总是想留着多瞧两眼的。
  白衣公子轻咳一声,刷啦打开折扇。
  正埋着脑袋跟酒杯玩儿蜻蜓点水的晏星河愣住了,神色几经变化,在对方察觉不对劲开口询问之前,他截口说,“天下第一剑。”
  那扇子总共有两面,一面画的是松柏雾霭中的水墨山庄,一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五个大字“天下第一剑”。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高兴的发现又找了话题,“哈,聊了半天连家门都忘了报,在下正是天下第一剑少宗——”
  晏星河看他的目光有点深,“晏赐。”
  “……”对方高高挑起一边眉毛,“没错,不才正是在下。我原先还以为说起天下第一剑,别人想到的都是我爹,不然就是我大伯,少侠识得我?”
  他做挑眉的动作时,眉尖那颗小痣也轻轻扬了起来,艳红如滴血,瞬间将客栈里仅剩不多的颜色彻底压了下去。
  晏星河看了会儿,视线从那颗小痣,落到他一双熠熠生辉的明眸,“嗯,闯荡江湖的时候听人说过。”
  晏赐长到二十多岁,就没干过什么值得拿出去显摆的好事,到处招摇发挥他的臭毛病,惹出来阴阳怪气的骂声倒是不少。
  对方是怎么听说的,他心里大概有数,拳头抵着嘴角咳嗽两声,“哈哈哈,是嘛,那真是荣幸了……那个,还没问少侠的名字?”
  晏星河把喝空的酒杯搁在桌上,“星河。”
  “嗯,”晏赐,“辛这个姓氏倒是少见。”
  晏星河没有纠正他,元宝要倒第三杯酒,被他挡开了,忽然说,“公子既然是修道世家出身,应该知道,山水有灵,越是名山大川灵蕴越是浑厚,栖息在里面借灵气修炼的精怪鬼神也就越多。”
  这话题转的颇为生硬,但晏赐还是配合的说,“嗯哼,所以少侠的意思是?”
  晏星河,“东海海底栖息着一只神鳌,叫做掣天鳌,传说千万年前女娲补天就是取的它一足,那玩意儿对神族心怀不满,逃脱天神看守跃入东海修炼。它一呼一吸,就是凡间春去秋来,每修炼三百年,就会探头浮出海面一次,方圆百里的水域都会受它影响。
  ——当然这种说法玄之又玄,无从考证,只是叫做掣天鳌的玩意儿确实存在,初,除了突然一夜之间消失,公子能告诉我,令妹消失的地方,附近是不是有湖泊,或者水井?”
  前面晏赐还当个民间传说玩玩儿,听到后面就正经了起来,想了想,“我们住的地方那就是个客栈,能有什么湖啊河啊的?她总不能脑子抽了,半夜跑去水井旁边晃荡,捉鬼吗?——哦对了,”
  他猛地抬起头,“头几天她跟我说那家客栈后边儿有个人造的温泉,老想去掺和,天天念叨三四回。我寻思那人来人往的破温泉不就是别人的洗澡水嘛,我没去,那死丫头不会自己跑那儿玩去了吧?”
  晏星河提着剑站了起来,“我还有事,晏兄,就此别过。”
  晏赐举着扇子在后面诶诶两声,晏星河顿了顿,又回头多嘴一句,“最近掣天鳌出没,东海那边恐怕不太平,晏公子最好回客栈待着等消息,不要往那边跑。”
  晏赐,“不是,你刚才的意思,我妹妹不是很有可能在那边吗?这我能不去?”
  晏星河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我去。至多三天,令妹的消息我会顺道带回来。”
  晏赐不由自主的跟着他挪了几步,“辛少侠,你也有亲人被卷到那老王八跟前去啦?”
  “没有。”
  帘子挑开又飘飘悠悠的合上,后面的话几乎消失在风雨中,“我去找那老王八,借点药。”
  晏赐追到门口的时候,墨黑色影子已经融进了斜飞雨幕,他拎着扇子抖了半天,元宝冒个脑袋凑上来问,“少爷,咱们要追上去吗?”
  晏赐合起扇子往他头上一敲,“追个屁追,这么大的雨,现在跑出去会死人的吧?——算了,我们先把晚饭吃了再想想怎么办。”
  他说完,往客栈里头一钻,忽然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柄银纹折扇打开半拉,晏赐跟上面笔走龙蛇的五个字大眼瞪小眼,一愣,猛地回头,方才那点模糊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他怎么记得,刚才聊天的时候,这扇子朝外的那一面好像是水墨画来着。
  晏星河是怎么脱口而出那句“天下第一剑”的?
  第4章
  周围实在找不到什么避雨的地方,晏星河走了一路,只有个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散架的小破屋,应该是以前打渔人留下的。
  这小破屋四面漏风,七倒八歪的嘎吱响,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随风而去——但有总比没有强。
  晏星河钻进去之后带上了门,上一秒刚挂上木闩,下一秒整片门板就被狂风掀飞了去,差点给他来了个背后命中。
  他躲开偷袭,那玩意儿哐当一声撞在墙上,破房子发出要死不死的闷响,竟然抗住了。
  晏星河轻叹一声摘下斗笠,借墙壁上支出来的木头楞子挂着,二指并拢在地上画阵,只希望等会儿忙完回来的时候,这屋子行将就木的尸体里边儿他那斗笠还在。
  此阵名为引气,能在一定范围内锁定某个人的气息,也能用来找活人。
  如果晏赐的妹妹真的被掣天鳌卷了过去,那么他在海岸附近百里之内布阵,只要捕捉到一丝活气,三步之内就能将他传送过去。
  如果百里之内找不到……
  那就二百里,三百里,五百里,千里。
  那可是晏赐的妹妹。
  逼仄的破屋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压顶的疾风骤雨把它揉捏得左摇右摆,嘤嘤惨叫,几乎要一口吞吃在这天地一色的昏黑。
  忽然,墙板中间开裂的缝隙里面金光大盛,像黑夜中骤然亮起孤零零一点萤火,灼目逼人。
  但仅仅是一瞬,狂浪风声再次卷过来的时候,那点萤火突兀地灭了,像被老天爷憋出的一口气吹熄,小破屋依然灰蓬蓬的,刚才刺眼的光亮仿佛只是错觉。
  阵成。
  晏星河心里默念,数到三的时候,脚底下突然山摇地晃,隐约的怒涛之声穿风而过,迎面向他扑来,越来越清晰。
  直到一把大浪兜头砸在脸上,电闪雷鸣间,有个小孩从半空掀飞出去,一头撞在船舷上,筛豆子似的被摇晃的大船甩飞老远。
  他两只纤细的胳膊死死抓住船舷,小脸苍白的仰起来,咧嘴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门牙,撕心裂肺的叫救命,“娘——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