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自懂事起就仰慕着叶垠。小学初中的一段时间,他甚至将抢走自己亲哥的云辞视为仇敌,和父母大闹,问他们叶垠怎么过节都不回家,哪怕回家也不过夜,仅仅是待几个小时就走了。明明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由着叶垠去和一个不认识的外人一直待在一起,半点都不管?
  现在他知道了。因为叶垠早早就察觉到了叶父叶母的厌恶。
  明明是亲兄弟,为什么父母对他和叶垠的态度天壤之别?
  越回忆越觉得古怪,父母区别相待不止是一两次而已。叶父出轨过,小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了叶父把别的女人往家里藏。他也怀疑过父母对叶垠的厌恶是因为叶垠其实是叶父在外的私生子这种……狗血情况。
  事情已经诡异到他不相信自己和叶垠愈发相似的相貌,怀疑地去医院拿了叶垠头发和他自己的做了亲缘鉴定。一连做了三次,取样不同部位的dna样本,结果都是相同的。
  ——叶垠是他亲哥。
  薄荷糖被咬碎,薄荷的苦涩被甜意冲淡,嘴里腻的发慌。
  直到有人推门进来,叶叙白才恍然回神,从椅子上偏头向后看去。
  “叶先生。”来的人是这段时间里负责照顾叶垠的护工。
  叶叙白朝她点头,视线下移,看见她手臂上挂着的衣物:“你这是?”
  护工脸上扬起笑,指了指窗外的阳光:“给病床上的这位叶先生换件薄外套。今天外边天气好,我把窗帘全部拉起来了,想给叶先生也晒晒太阳。”
  叶叙白起身给护工让出位置,看着她细心地将叶垠身上的驼色毛衫脱去,挂在床侧的衣架上。
  阳光洒落在叶垠面部,眼睫之下落了一片阴影。
  叶叙白看着那片阴影再度出神,直到护工出声提醒:“叶先生,那是你的手机在震动吗?”
  叶叙白本以为是云辞醒了打过来的,走过去拿起手机,发现是母亲的电话。
  “喂。”
  叶叙白接起电话,抬脚向着房间门外走去,来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电话对面的人关心地询问着他的情况,说已经帮他骂过叶父了,如果压力大去国外休息两天也可以,叶父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又问他这几天睡的怎么样,说有些想他了,什么时候回家。
  叶叙白一句句回应着,视线又飘忽到未关门的房间。坐在沙发上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叶垠被护工从床上扶起,无知无觉地闭着眼,抬手、又自然垂下。
  昏迷不醒的人被丢在国外,不会有人记挂,不会有人探望,就像这样躺在空荡的屋内,日复一日。
  带有目地的葬礼已经举行了,“叶垠”已经死了。
  心脏无端地发紧发闷,叶叙白呼吸都滞了一下:“还有一个人在国外很久没有回去了,你也想他吗?”
  未倾诉完的思念和细碎的家常小事被骤然打断,电话对面的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般沉默。
  “你去看他了?”
  叶叙白沉默代替回答。
  像是突然聊到了令她不高兴的话题,电话内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全然不复先前那般温和细语:“看完就订机票回来吧。”
  回避了先前的问题。
  叶叙白:“为什么讨厌我哥?”
  病房内的叶垠已经在护工的帮助下换好了外套,重新在病床上躺下。
  叶叙白重复发问:“妈,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哥?”
  他讨厌叶垠是因为他主观认为叶垠对云辞做的事情很过分。他无法理解叶垠那近乎是神经质的行为,他厌恶那种行为,故而厌恶叶垠。
  那母亲呢?
  ……父母之间过度的偏心,明明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第59章
  思绪全部放在叶叙白未接的电话以及回忆过去的细节,一夜未休息,精神也高度紧绷,身体已经发出抗议,十分疲乏。吃完饭缓解了胃部的疼痛,云辞坐在床边尝试将睡意打散。
  他才从徐淮那得知一种新的可能性,心里还记挂着叶垠是否真的还活着,这种时候怎么能睡觉?
  手机再度向叶叙白拨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的仍然是嘟嘟的忙音,极度的疲惫之下,那忙音似乎都成为了催眠的曲调。
  云辞感觉自己眼皮就像是坠了千斤重般沉,根本睁不开眼。
  多次努力,终是抵不住汹涌的睡意。思绪渐缓,意识逐渐抽离,不知道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飘忽了多久……
  ——“明天一早我会带他离开。”
  云辞突然听见了叶垠的声音。
  和现在叶垠的声音相比,那声音要更加稚嫩,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夹杂着些变声期的沙哑。
  云辞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像是被雾蒙了起来,能够看到的只有白色浓雾后的黑色阴影,一高一矮,像是两个人相对而立。
  “下次不要带无关紧要的人来参加家宴,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你也不用过来了。”
  开口的女声着重强调了“无关紧要”四个字,语气内掺着些极为明显的嫌恶。话说完她就离开了,独留那道小小的阴影立在原地。
  白雾开始逐渐淡去,周边的环境变得可视,云辞看见立在不远处的那道阴影也逐渐清晰起来,是少年时的叶垠。
  少年时的叶垠穿着西装,眼中含笑,像是根本没有先前那般对话般若无其事的朝他招手:“云辞,过来这里。”
  叶垠在唤他的名字。
  身体不自主地抬脚向着叶垠的方向走去。走至叶垠身侧后,他想牵住对方的手,手刚刚接触到衣角,下一秒却抓了个空。
  ——方才还在眼前的叶垠骤然消失,走廊的灯光也暗了下去。
  云辞顿了一下,回头环顾四处,没有寻到叶垠的痕迹,却很快判断出这里是叶家。
  不是他和叶垠生活的家,是叶父叶母和叶叙白同住的湖边别墅。叶母喜爱浮夸华丽的装修风格,宽敞客厅顶挂着的吊灯足有四五米,几千颗晶莹剔透的水晶自然垂下,即便不开灯也泛着光泽。叶父专门寻了人设计这盏灯,纯手工定制,世界上仅此一盏。
  “嗒。”像是开关被拨动的轻响。
  云辞的注意力被动静吸引过去,将视线从吊灯上移开,看向身前不远处一间房。那间房房门半掩,门缝内透出暖色的光。
  明明没有向前探寻的冲动,身体却自己在动,走路的脚步刻意放的很轻,小心翼翼的。
  路过窗边时云辞看到窗面内自己的倒影。脸颊圆圆的,很矮,肩膀刚刚越过窗框……是小时候的自己
  靠近那扇门后,身体再度自己动作。他弯着腰趴在门后,用门框掩住半张脸,仅用一只眼睛窥向门内。
  低矮宽阔的定制大床置于卧室中心,落地灯映亮整间卧室区域,深色的丝绸床品落了一半在地毯之上,地毯边缘的枕头边还有碎裂的玻璃,看上去一片狼藉。
  房间内明明没有半个人影,却有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我都说了叶垠不是个正常人!你知不知道把他生出来我后悔过多少次!?”
  那个女声较之刚刚和叶垠对话时还要更加尖锐,说话的人情绪激动,歇斯底里:“我后悔生他!叶宏杰我每天都在后悔!小时候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怎么没把他摔死?!”
  “你看到他今天带来的那个小孩了吗?!那个小孩吃饭把手袖挽起来的时候手臂上全是青紫,不是被打怎么可能有那种痕迹……我仅看一眼就觉得浑身后背发凉,觉得害怕! ”
  说话人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说话的语速也变快。
  “你让我冷静?我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你是在袒护他吗?哪天他杀人了你是不是还要护着他!?”
  “什么叫不可能?”
  落地灯被重重推到在地,灯罩滚落到床脚,发出咚的声响。云辞感觉到眼前视线晃了一下,像是身体被吓到后打了个颤。
  “你忘记是之前我们养的宠物狗是怎么死的了吗?!叶垠六岁的时候,最黏他的福福从楼上掉了下去,当时叶垠就站在窗边,眼睁睁看着那只狗倒在雪里被冻死,家里面那么多佣人他一个也没喊,等福福被发现了尸体都硬了……”
  “天啊——”
  女人声音里的不可置信导致声音都变了调:“福福可是每天都和他玩在一起的。那从源头就带着犯罪基因的怪物根本没有感情,那个时候他才六岁,我都不敢想他往后到底能冷血到什么程度?!”
  “我当然问了!”
  “叶垠说是狗自己掉下去的,是狗自己想死,为什么要喊人来帮它。为什么要……我都不能理解他的逻辑!他好像不能理解那是一条生命!”
  “天啊,我怎么能生出个这种东西。”
  女人反复喃喃:“我怎么能生出个这种东西……”
  “叶宏杰,我害怕叶叙白出事,以后少让叶叙白和叶垠接触。”
  “叶叙白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万一叶垠对叶叙白做什么怎么办……你看,那个叶垠带回来的小孩儿身上全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