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过了几日,小圆染了病,突然开始发烧,有时候她窝在石像掏空的地基里,也没叫人发现,她没有得到照顾,只自己一个人摸索着,烧了睡,睡了烧,又过几日,竟开始咳嗽,可她还是远远看着姐姐。
  到了今夜,她已意识不清,浑身的力气只用在咳嗽上,咳着咳着,竟咳出血来。她又爬起来看看姐姐的帐篷。还能看到姐姐真好啊,就算现在死掉也没关系了。
  风笑知回来时,小圆已经又不见了。这祭坛如此之大,那丫头已经病重,还这么会躲。风笑知回了军营,不动声色下令现在立刻马上将祭坛营区内所有病患复盘一遍,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风笑知确实对她有怨,也不肯与她有正面交集,于情于理,她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她知道小圆在躲她,她能做的,就是让她得到救治和照顾。其它的,她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小圆既不想叫她知道,她便不知道。
  谁知到了第二日,复盘了三圈。又让那丫头溜掉了。风笑知想借由别人的手发现她,不料回去查册子,一大早收治了三个,仍旧没有小圆的名字。难不成要她下令去把那丫头揪出来不成?小圆要为风月城二万冤魂负责。她的死活本就与自己再不相干。风笑知左右为难,正烦闷着,福德旺来了。福德旺倒好,过来祭坛送药材,正和风家军的军医核对账目,一眼瞧见鬼鬼祟祟的小圆,直接将她拎了出来。
  【我说怎么半个月不见你这丫头!原来你也在这!我就问你,我那十八袋绿耳豆你晒好了没有!】
  小圆像被拎小猫一样拎着,怕被姐姐发现,挣扎着要跑,福德旺那刻薄鬼巴不得有人差使,就留她下来抄账目。那桌子离姐姐的帐篷很近,她总分心,一出错就挨打了。姐姐走出来时,小圆心都漏跳一拍,就怕她见了自己这样,更加厌恶憎恨自己,结果福德旺拿着手上的大烟杆子直接打了过来,那棍子发出“簌簌簌”的声音,小圆疼得笔一掉,不敢叫出声,也不敢抬头,只一动不动坐着,见姐姐没发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
  【你是猪脑壳!这个都要写错!】福德旺用力点她的头,就像真的想摇一摇她的脑袋是不是空的似的。福德旺打了两下,眉头一皱,伸手摸她的额头,愣了一下,翻开她的手腕,问道,【你的牌子呢?】
  小圆低着头没有说话。福德旺又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抓去找登记的风家军,风家军问,【姓名,户籍。】
  小圆低着头没有说话。
  福德旺叼着烟杆子,仍是很粗暴,直接说,【我家二姐儿,你就写福二。】
  就这样。小圆阴差阳错有了牌子,只是不幸的是,女舍在姐姐附近,她的帐篷就在姐姐对面。住进去后,季竹在清点的时候,常找不到这个丫头,吃饭找不到,睡觉找不到,喝药还是找不到,神出鬼没跟什么似的。
  风笑知听季竹说,对面帐篷有个女孩,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个女孩头尾都不见。怎么都捞不到人。接着季竹挽起袖子,下定决心说,【你看着吧!我非逮住她不可!】
  第37章
  这日,外面下起大雨。
  季竹自从知道了那小丫头,到处捞人,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不放过,终于将那淋雨的小丫头像拎猫一样拎回了帐篷。季竹将她丢到床上,拿干净的毛巾替她擦拭,小圆无处躲避,像玩偶一样任她摆布。她早认出季竹将军,小时候见过几次,不过她常年驻军在外,也料不到风家姐妹见面不识,故没有认出小圆来。小圆见她腰间挂着忍冬姐姐的信物,这么看来,她离风家实在太近了。
  小圆刚来江阳城时,那儿还不在风家管辖的范围,只有一个横行霸道的周家,小圆自认躲得远远的,不叫姐姐发现,不料这处起了传染人的病疫,姐姐是风月岛的守护者,有仁义之心,肯定要赶来主理此事,只是她动作这样快,小圆还没来得及逃开,险些被她撞见。
  小圆自顾自这样想着,季竹开口了,她轻轻摸了摸小圆的额头,问道,【这儿怎么磕青了?】
  小圆呆呆坐着,没有回应。
  季竹拿来医箱,又细细替她查看,小圆到处是伤,见好的不见好的,摔的磕的碰的。又冷不丁看见她背上还未好齐全的伤,严肃问道,【你怎么浑身是伤?有人欺负你么?】
  小圆总呆呆的不说话,季竹也不勉强,这丫头瘦弱不堪,年纪轻轻一点神采也没有,许是比旁人吃了更多的苦,便关切道,【你就在城里住着,有事也不要怕,只管找那风家的家主说,她肯定不叫你挨欺负,知道了么?】
  小圆猛一抬头,她听错了么?风家家主?
  季竹见小圆抬头,继续说,【风姐姐是个好人,谁欺负你了,你就去找她,她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妹妹。】
  小圆又低头沉默了。
  她一直住在那没人靠近的院子,原以为相安无事,不料那竟是风家的院子,她和姐姐近在咫尺!她心跳都吓漏了一拍,她做出这等丑事,姐姐私心饶她一命,她们本不该再见面了。姐姐厌恶她,憎恨她,她能做的,就是不叫姐姐看见,不叫她因此烦扰。她和姐姐在五年前默契的定下了精神契约,此生再不相见,她得信守这样的诺言。
  小圆原以为姐姐是赶来江阳城处理瘟疫,不料姐姐一直是江阳城的风家家主。小圆又是那样呆呆的,不会说话。季竹替她涂了药,见她是个不会说话的,又贴心端来饭菜和药,跟她说,【你不吃饭不喝药,病怎么好?】小圆脑袋一片轰鸣,原来她离姐姐这么近了,她不能再近了,季竹还在耳边不停的说,【病好了,才能出去,对不对?】
  小圆转念一想,她得出去。她得把病养好,然后离姐姐远远的,便端起了饭。季竹见状笑了笑,又说,【这就对了,吃了饭,再把药喝了。】
  季竹回了指挥处,翻了翻小圆登记的册子,又随口跟风笑知讲起,【那小孩干巴巴的,浑身是伤,也不会说话,真不知道这家人怎么养的。】
  风笑知莫名被骂了一道,没有吱声。
  季竹又说,【等她好了,你给她收到你们院儿里去,总比在外头流浪强。】
  风笑知听了,懒懒的敷衍一句,【好。】
  小圆在季竹的看管和照顾下,按时吃饭睡觉喝药,大好了不少,除了每日观察姐姐动向,别的一点也没干。这日她出帐篷,刚走一步,风笑知突然走了出来,竟迎面撞个正着,小圆自然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转身,不料撞在季竹的软甲上,磕得够呛。索性姐姐没有看见她,径直走了。
  第38章
  小圆脸上磕出血痕,季竹替她上药,又埋怨道,【你这样冒冒失失的,怪不得总是这样伤那样伤,要小心一点。】
  季竹是当真十分关心她,她给小圆的脸上涂药,离她很近,小圆看出她眼里真切的情意,便又看向别处,也不说话。
  小圆想,她并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她对自己这般好,自己也不能欺骗她。于是并不肯接受她的好意。在季竹眼里,她就像养不熟捂不热的小猫,总是呆呆的,什么也不要。
  从那以后,风笑知将指挥处搬去离这里最远的石像边,也不再往这里走动。
  过了两个月,虻热控制住了。百姓得到好的照料,身体也大好,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三三两两出了祭坛。家里的鸡鸭鹅和老黄狗老黄牛也都健康壮硕,因此江阳城恢复如初,百姓仍安居乐业。
  周家的车队就是在这个当口回来的,又在街上横行霸道,搞得鸡飞狗跳。那周菌平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一回家,就叫来江阳城一儒生,那儒生生得白净,读过书,叫王瑞,本就瞧不起周菌这等鼠辈,只是他横行不法暴戾恣睢,自己一市井百姓,不得不做小伏低。周菌原先以为风笑知不过是搬来江阳城的有钱大户,去拜访过一次,只觉得她是绝美的有礼数有家教的女子。自己还有大业未完成,并未放在心上。
  不料这次虻热,他惊觉风家竟有雇佣军二千。风笑知能调动兵马呼风唤雨,此事周菌十分忌惮。但他毕竟是个草包,转念一想,那风家主貌美有见识,底下兵马再怎么听命于她,她也是一介女流,迟早要嫁人,若自己娶了她,自己便是一家之主。周菌想着想着,自己都发笑。
  这时王瑞在一旁说,【天子,这二千兵马可能只是明面上的,风家主既能从别处调兵,可见实力不凡,势力甚广。】
  【那不是更好?】
  王瑞“啊?”了一声,又低声下气询问道,【小人不懂。】
  周菌说,【管她二千五千,那不全是我的?】
  王瑞,【……】
  周菌道,【我是顶天立地才貌双全的血性男儿,况且我堂堂盐商之子,配她绰绰有余。等我娶了她,她的不就是我的?】
  王瑞,【……】
  小圆是在一个傍晚离开祭坛的。她已由军医确诊无碍,当即交了牌,离开祭坛。她往江阳城的反向走了二里地,那时已是晚夏,树影斑驳,风更凉,蝉鸣蛙声还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