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阿努啊……”
  忽然间虞鸢又似想起什么,转身去擒先前递火油瓶子的女人,“黄雅娴!定是你!定是你杀了阿努!”看两人即将扭打作一团,沈清沉赶忙上前将两人分开,“休要在这胡闹,是谁杀的本宫一查便知。”
  虞鸢随被她拦住,嘴上却不停诉说着两人从前的种种旧仇,其中最重的冤孽莫过于她在老班主榻前求了又求,才得来这少班主之位。虽说她作为老班主独女,这戏班子本来也该她继承。可她跟随戏班子多年,除了与戏子闹事,便是甚么都没学会。底下的戏子自也不服她,与她不对付,谁知她竟等老班主逝世,便将那些与她有过节的戏子剔除。
  陈努是那个闹得最凶的,如他的表演一般,他的脾气也十分火爆,一点就燃。可奈何这戏班子,偏偏以他作活招牌,少了他,这戏班子也便开不成了。他虽没被黄雅娴踢出戏班,却仍然与她不对付,不时骂她是个“黄马褂”云云。
  “孽障玩意儿,我又何故非得杀了他?”那女人垂着一头双髻,样子十分乖巧,嘴却似抹了醉仙桃,上下一抿便能仙游去,“岂有砍摇钱树的理?”
  这话虽粗,却也是事实。她作为一个商人,这陈努一日挣来的银子便能顶她戏班子月半开销,再不对付也该供着这棵摇钱树,岂有动怒一气之下砍了的道理?
  “嘁,伤人不利己的事您做的还少吗?”虞鸢不屑地朝她讥讽。她倒也识趣,瞥见沈清沉思忖的严肃神情,便没再添油加醋地与她对骂。
  这第一单买卖来了,虽营业执照没到,沈清沉也寻思可以她长公主的身份彻查此案,便开口道:“可否带本宫去戏班子,探个明白?”
  那黄雅娴上下打量沈清沉,又咬动牙关,“你谁?”她是市井小民,从未见过长公主是何长相,只觉她穿着华贵,腰上却没挂一二令牌,她只当她是个京城权贵罢。
  “此乃当今砚国长公主,当真失礼。”
  听那虞鸢引见,她仍瘪着一张嘴,不屑地抖着腿再次打量。
  谁知沈清沉竟上手将她嘴揪起,将嘴咧成直线,眼睛却睁得离奇地大,“本宫不喜欢这个表情。”话中似有千根针刺,吓得身旁的许段笙一惊,所幸他瘪嘴时没被她揪嘴巴子,内心暗暗叹这妻君待自己不薄。
  揪黄雅娴嘴巴的手用着死劲,沈清沉鼻侧也不时露出因使劲而显现的皱纹,直到她嘴支吾半晌,沈清沉解了气,她才肯放下手。只见那人唇边一圈红印,人中也像被沈清沉拉长似的,增长了几分,“记着了,下次本宫见了可就不是动手了。”
  当真是疯婆子。
  “是,是。”迟来的胆怯当真招笑,她弓着身朝沈清沉频频点头,“贱民该死,冒犯公主。”
  “且慢,”看她领着众人去那戏班子,沈清沉将怀中帕子取出,捡起死者生前用过的火油瓶子递给前来侦查的衙差,“且去查着,这瓶子内或许有犯案证据。”
  这瓶子是死者生前碰触的最后一样物品,虽无证据表明他的死跟这瓶子有关,可探案总归是需要严谨的。她生怕这衙差遗留这线索,只得她亲身俯身去拾这瓶子,将它递给衙差,好生嘱咐寻人去查这瓶身可有端倪。
  那厮倒也灵性,掀开帘子,先是一声吆喝:“都将手头活放放,来向公主请安!”
  一众戏子就在这郊外扎营,将谋生的家当分别放在几辆马车上。牵着马在河边吃草的小生听她吆喝,却是头也不抬;正提着裙摆研究新舞步的歌姬只瞥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朝一旁乐师挥帕子,迈着细步走来,腰间的闪片在烛光照耀下摇曳,衬得她的腰姿极为曼妙;正在脸上画油彩的花旦皱着画得细长的眉,不屑地朝她嗤声,将画笔重重拍在案上,那笔端的细鬃毛被震得碎落在胭脂上。
  沈清沉一入营地,便觉着这气氛十分压抑,势利眼的领班与这些有脾性的戏子,她竟无法想象会发生如何大的冲突,“你们戏班,一向如此吗?”
  未等黄雅娴应答,虞鸢便应道:“正是,若非她当上班主,换了个些班底,气氛还能再不和一些。”她的话语无不显露着对班主的不满,与这些戏子沆瀣一气。沈清沉理解她与这些戏子交情不浅,然而自带立场的证供对案子的帮助并不大。
  她若完全只以虞鸢的一面之词,便给黄雅娴定了罪,那才当真是有失了偏颇。说到底,沈清沉不相信她能当着自己的面杀害了陈努,更不信一个没有作案动机的人能让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毙了命。
  歌姬扭捏着身子,朝沈清沉一蹲身子,“石月仙向公主请安。”不同于她对黄雅娴的态度,她对待沈清沉十分恭敬,谦逊地垂着眸,沈清沉未应答前她未敢抬头直视。只听沈清沉一声应答,她便蓄着泪眼,嘴角勾勒出弯月弧度,颧骨上打的胭脂带着珠光细闪,衬得她眼神娇媚,“从前只听说过公主大名,未曾一面,如今一面,当真是绝色。”
  要不说活该她挣钱呢。
  一颦一蹙,举手投足,都撩动她心弦,每个动作都似是曾经精心设计一番,尤其是她眼下画的一抹赤红,显得我见犹怜。再佐以她那非比寻常的鬓边痣,凭添几分风味。她试探着沈清沉,又见她半日未动弹,一语未发,由着她胡闹,便也壮着胆子上前,用熏香帕子轻拂她颊,“陛下此行何事?可否与月仙说道?”
  说,她都说,被这样的美人儿缠着,沈清沉真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干了与她说道一宿。
  可她不能,她此行是来探案,为那惨死的陈努讨公道,大抵还是需正经些。
  她能忍住,但许段笙不能。
  愣怔间,许段笙竟上前与那歌姬讨教“驭妻术”,拿着手中帕子学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又擎着泪眼,学她蹙眉拭泪。不一会的功夫,他便从沈清沉身后挥动他那香帕,顺着她的胸口划向她颌,又顺着下颌线缓缓溜到唇边,抚她朱唇。
  “你……胡闹。”沈清沉只觉她倘若再不入正题,许段笙今夜便要在这拜这歌姬为师,与她好生进修数夜,“本宫是来为陈努的事而来。”
  “陈努?”歌姬作无辜模样,泪眼汪汪,“只是认识。”
  “就只是认识的关系?无过节?无交情?”沈清沉疑惑,既与其他戏子一般,对这黄班主不满,自然是从前老班主的班底了,同为老班主班底,又何以至于“只是认识”的关系。
  可那歌姬似是被问的有些烦了,竟一转魅惑姿态,“都说了只是认识,爱信不信。”
  这丫头片子,竟有两幅面孔。
  从千姿百媚的歌姬变作手上就差没叼根烟的硬茬,竟只需几秒。
  堪称国粹。
  “公主,月仙是这样的,有怪莫怪。”虞鸢赶在沈清沉发作前替那石月仙解围,说道她平生只爱财,甚么班主甚么台柱,她都不会放在眼里,她只要钱。平日也很少与人冲突,也不知是因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因她并不在乎什么人情。要班主要台柱便都拿去罢,只要别碰她的钱袋子。
  她从前是青楼女子,被恩客赎了身,也当过一阵富家填房。也许更是这样的环境,再加上自小被卖入青楼的经历,她如今便是认钱不认人。
  更何况甚么儿女私情,甚么天长地久,她从来都不信。
  至少在那富家恩客逝世后,她便再也不信了。
  “唉。”沈清沉不自觉瞥向她,那副奉承姿态,只不过是她在这世上保全自己的躯壳。
  第22章 戏子自燃案(三)
  “嘁, 也不知道高贵个什么劲。”那花旦将脸上油彩褪去,生得十分秀丽,高耸的眉骨与娇俏的鼻子不禁让沈清沉赞叹这是女娲的杰作。可那歌姬听她讥讽, 却一言未发。
  难道当真是不在乎这些名利,只在乎钱财?
  “草民曾郁山,见过公主。”面对沈清沉, 她并无半点胆怯, 只行礼后未等她应, 便直勾勾地望着她眼。
  “陈努, 是以前与老班主一同打天下的台柱。”她不紧不慢,“会些喷火的戏法,虽然也没少受些伤, 但如今确实熟练许多。”
  她话语轻轻, 只从那从前娓娓道来。她与陈努是旧识,虽未有多少交情,只每日出戏台或者上妆时打个照面罢。可日子久了,这戏班对她们而言就是家。
  专属于她们这些戏子的家。
  大伙在团圆夜也会如寻常人家一般吃些汤圆, 祈盼着来年团圆和美。若碰到个别有困难,也都会倾囊相助, 当然了——
  除了那位吝啬的歌姬石月仙。
  陈努也不例外, 这么多年来都在这个特殊的家充当着大哥的形象, 若有醉酒闹事上前占书生便宜的女流, 他也会顶上前去, 说道着:“摸我便是, 休要闹那书生。”
  那一众女流自也愿意摸他这一身腱子肉, 只不过是肤色稍显黢黑, 不如那书生白净。
  可他也早已习惯了, 每当那书生担心他,问候他“怕不怕这样让人听了去,以后没有女人敢娶他。”他也只豪横地仰天大笑,“怕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