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湘道:“谁没救了?增辛的弟弟吗?”
  姜去寒收回看向别处的视线,伸手摸上自己的脉,感受到它平缓而有力的跳动时,姜去寒收回手,拢好袖子:“姜增辛。”
  语气平淡到仿佛姜增辛不是她所认识的人。
  九湘看着姜增辛期待已久的父母,和她兴奋之下,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惊惶,似懂非懂,“确实。”
  姜增辛的双亲就算把她带回去,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姜去寒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不过我今日也在劫难逃。”
  九湘从姜去寒的表情中看不到半点慌乱,相反,姜去寒好像预料到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对此抱有期待。
  九湘突然道:“你说的转机是什么?”
  县令在此时出声了,“你确定此女正是你们的孩子,姜大丫?”
  姜增辛的父亲像是怕被迁怒,连忙撇清与姜增辛的关系:“生出这种晦气的东西,败坏我一家福运,就算她化成灰我也认得。”
  衙役到访的事情传遍了八里村,姜大丫没死的事村里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必须得把这个晦气东西带回去,交给村里人,不然以后有什么颜面在村中生活。
  儿子昨日起便高烧不退,八成也是跟这个丫头有关系。
  说话的男人不顾姜增辛愈发惨白的脸:“大人,草民可以带她回去吗,不管她在这期间是为什么还没死,总之,草民会把她交给村长,村长会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
  姜增辛失声:“爹,我不是妖怪。”
  噩梦再次袭来,姜增辛又一次感觉到河水涌进口鼻的窒息,她看向母亲,“娘,我不是妖怪,你救救我……”
  趁这个间隙,店小二还想说什么,对上柴升阳的视线时,又不得不按捺下自己的心思,心中隐隐泛着悔色。
  这一行人吃穿用度都不差,想必是带了不少盘缠,老板眼红,这才命令他做出这种事,允诺事后也会分给他一部分。如果早知道这个姜增辛是那个早就死去的妖女,他说什么也不会来的,白白沾染一身的晦气。
  想到银钱,店小二又动摇了,他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指向站在人堆里的姜去寒:“大人,她与这俩人是一伙的,多半也是妖女。”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早就预测到有这一步的姜去寒,没有因突如其来的目光而改变神色。
  她身边的人却无法做到她那般镇定。
  妖女的同伙!
  周围的人一听到这几个字,忙以姜去寒为中心四散开来,活像是见到了姜去寒张着血盆大口正在吃活生生的人。
  男县令的质问也冲着姜去寒的头面袭来:“你又是何人?”
  姜去寒往前挪动身体,距离她近的人又连忙散开,姜去寒干脆就站在原地。
  “大人,我姓姜名去寒,是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姜增辛是我在路上所救,她的腹部隆起,并非是什么鬼胎,而是病情所致,希望大人明察。”
  这番话,柴升阳说过不止一次了,姜去寒又复述了一遍。
  “你叫姜去寒?”
  “正是小民。”
  男县令又问:“你从哪里来?”
  姜去寒直视着男县令,镇定自若:“泰阴县。”
  围观的民众哗然声更重,这下不止围观的百姓,就连衙役也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姜去寒的视线。
  近来有一传闻,说泰阴县有一人名曰姜去寒,善于蛊惑人心,莫不就是眼前之人?
  男县令也想到了最近的传闻,他没想到的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贩卖孩童案,居然会接二连三地牵扯出几个妖女来。
  “对,那个泰阴县的妖女,听说也是以医家自称来着。”
  人群中有低语传出,“听说她喜欢吃小孩,常常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害死人命无数,残忍得很啊。”
  “医家?女人?”
  “这妖女莫不是才从深山老林里出来,怎么挑了这么一张容易被戳穿的皮披在身上。”
  当初在泰阴时被众人议论的话,在这个县换了一种说法再次飘到了姜去寒耳中。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姜去寒并不感到恐慌,她对上男县令的眼睛,语气坦荡,声音清澈:“我是医家。”
  经历过医治的病人站出来为她求情一事,姜去寒认为,自己医家的身份,没必要继续隐藏下去,它并不是见不得光。
  定安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涉政、王清莞以女子之身为官、谢红叶以女子之身做将军,而她姜去寒,以女子之身行医、以女子之身立著医书流芳百世,又有何不可?
  店小二嗤笑一声,语气中尽是轻蔑:“你是医家?”
  男县令低叹一声,摇摇头:“愈发荒谬了。”随后手一挥,别过头,错开姜去寒的视线,“先将这三个妖……哦不,人关进大牢里。”末了,又叮嘱道:“别看她们的眼睛。”
  传闻中,她们的眼睛可以蛊惑人心。
  姜增辛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到自己拖累了姜去寒和柴升阳,她连忙开口,想为二人求情,“她们不是妖怪……”
  姜增辛年纪还小,又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说不出别的,只能来回重复这一句话。
  见她半晌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被衙役拉扯着带离了大堂。
  刚一进入大牢,不等衙役散去,九湘迫不及待地问姜去寒在大堂上为什么要告知众人自己的身份。姜去寒性子沉稳,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反常作为必有原因。
  姜去寒回答得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今晚这里会下暴雨。”
  九湘绕到姜去寒另一边,追问:“然后呢?”
  “气温会降低。”
  九湘不解,暴露医者的身份,与今晚这里下暴雨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九湘凑到姜去寒身边,“暴雨之后,有很多人生病?这样你就能大展拳脚了。”
  姜去寒笑而不答,她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姜增辛,想了想:“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想跟你的爹娘团聚吗?”
  姜增辛还在一旁低声抽泣着,期待已久的重逢场面,爹娘却还是想要杀她。
  听见姜去寒的问话,她止住眼泪,半晌后摇摇头。
  姜去寒又问:“如果他们有了大难,你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救他们一命,你会帮忙吗?”
  姜增辛抬起充满水雾的双眼,“是他们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事吗?”
  姜去寒只是问:“你会帮忙吗?”
  姜增辛有些诧异姜去寒为什么要这么问,对上姜去寒严肃的视线,她缓慢地摇摇头。随即一袖子抹干脸上的痕迹,脑海中浮现重逢时父亲眼底的杀意。
  她别过头,恨恨道:“不会。”
  “他们是给过我一条命,但在今年年初,给我的那条命他们已经收回去了。我不欠他们的,以后我与他们只是陌生人。”
  她现在的命,是姜去寒赠予她的,与想要杀死她的爹娘无关。
  正如姜去寒所说的那般,入夜后下了一场暴雨,直到天亮才停止。
  路上的雾气浓郁,地上蓄积着薄薄地一层水,早起的行商之人双脚淌在水中,身上裹着比昨日厚实了一倍的衣服,往来匆匆。路上的行人比昨日的一半还要少。
  直到午时,雾气才开始退散。
  坐在房顶上的九湘打量着身影越来越清晰的行人,还是没搞明白姜去寒话中是什么意思,暴雨之后气温降低,然后会有什么事?
  就在九湘沉思的时候,有人跑到了男县令的府衙,很快男县令就步履匆匆地出了府衙,连官帽都是坐在轿子上才扶正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九湘跟了上去。
  男县令出了府衙,被衙役们带着到了城外,沿着道路一直走,停在了一个石碑前。石碑上写着:“八里河。”
  这应该是姜增辛被丢下去的地方。
  待衙役们喘口气,又抬起轿子匆匆往前走,最终停在了一个村子外。
  九湘念着村外的石碑上写的字:“八里村。”
  看完这几个字,九湘心一沉,莫非那些人还在想着,让姜增辛再沉一次塘吗?
  九湘跟着男县令又继续走了两步,绕过一片树林,眼前的场景顿时钻入眼中。
  只见一大堆人聚集在这里,气势滔滔,像是当初在观音山下,那些村民为了讨回杜衡若而聚集在万华观外的场景。
  九湘很快就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姜增辛的双亲,一个满面悔恨,一个双目肿胀。
  看见男县令到来,他们跟着人群跪了下去,为首一老者放声哀嚎:“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发生什么事儿了?”
  男县令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本以为昨夜暴雨,他今日可以在府中忙里偷个闲。刚用过午饭准备休憩,就被衙役告知有百姓聚众想要闹事,事态紧急,他连衣冠都没来得及整理就上了轿子。
  见到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后他怒从心起,哪里顾得上听对方话中的内容:“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想要造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