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齐纯芝见裴文滨迟迟不出声了,最后语重心长地提醒:“不要被你父亲看出来。”
  裴文滨嗓子发紧,跟眼前这扇厚重庄严的大门对峙好几秒,由恐惧转而冷静后,他才下意识整理了下领带,走了进去。
  “裴观若,请你正面回答。”
  裴观若的身影,艳得安静又孤傲地站在两面都是悬崖峭壁的中间一条线,没什么血色的脸慢慢重新抬起,唇色却红得突出:“我……”
  她刚要指认,倏地,隔岸观火的人群里另一道高喊的嗓音覆盖过了空气里的一切噪音:“陈宝翠死了!”
  陈宝翠死了。
  陈宝翠死了。
  陈宝翠死了。
  这一句话犹如冰冷的风暴汹涌而至,将裴观若眼中的希望瞬间熄灭,她发白的表情不可置信,猛地回过头看向裴胤,想求证。
  却意外看到,无声站在裴胤后方的裴文滨,对她点了头。
  死了……
  “裴观若!”律师加重语气:“别故意拖延庭审时间!!!”
  白鸽,一团黑线的小白鸽,飞吧……裴观若后知后觉,陈宝翠的那幅画重新浮现在了眼前,她手心堪堪不稳扶着桌角边缘,现场如水沸腾的众人议论声音都像是万千暴雨,重重的击打而来。
  裴胤当机立断申请休庭。
  裴观若冷的厉害,好似有撕心裂肺般的哭声从她这具身体的骨髓里渗透出来,她开始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他没有强迫我——”
  “我是自愿的。”
  裴观若说。
  厅内诡异的安静两三秒,又喧哗气氛瞬间飙升到了天花板,一片夺目的闪光灯齐刷刷地朝她骤然扫过来。
  裴观若闭了闭眼睫,想压制那股滔天的恨意,可睁开时,还是恨。
  她没再吐露半个字,而是当着如影随形的无数镜头回过身,冷冷地遥望着裴胤。
  直到。
  裴观若非常虚弱的当庭倒了下去。
  ……
  直播画面瞬间陷入了混乱场面,林稚水猛地站起来,忘了还在车厢内,脑袋砰地一声,撞在了车内天花板上。
  她晕了晕,被宁商羽修长有力的手臂及时护住跌落在地毯的身体,抱回了大腿上。
  “陈宝翠怎么会……”林稚水表情忽然凝重起来,下意识揪着宁商羽的西装纽扣:“不应该的,裴胤比任何人都不会希望看到她出事,这案子还没结束,她……”
  她能活的啊。
  宁商羽看到林稚水眼中有水光闪烁,继而,将她抱在怀里,手臂收紧,又空出一只手掌沿着那微微发颤的后背上下安抚:“裴观若为了母亲赌上人生,陈宝翠也会为她,赌上人生,稚水,你顾全大局已经做的很好了。”
  林稚水没有哭,哪怕眼尾红了一片。
  她只是在林家时被限制自由保护的太好了,从未亲自入局,去直面过这种充满算计的阴暗一面。
  裴胤就为了把竞争对手推下深渊,连朝夕相处多年的“妻女”都可以牺牲。
  太丧心病狂了。
  林稚水突然琢磨不下去,裴观若待恢复清醒状态后,该独自去怎么面对陈宝翠死亡这个事实。
  于是,突然说,“我要去深城一趟。”
  宁商羽那双琥珀眼略深而复杂注视了她片刻,轻易就看穿她这颗怜悯心想去做什么,语调偏低:“会有人给陈宝翠的后事处理妥当。”
  林稚水是担忧裴胤接下来为了逼迫裴观若,心狠手辣拿死后的陈宝翠继续要挟。
  宁商羽一句有人处理。
  林稚水反而变得茫然起来,而对于她先前想亲自去的提议,宁商羽保持着非常强势地拒绝态度。
  深城地界,是裴家势力盘根错乱的地盘。
  宁商羽嗓音沉下去时极具压迫感,很清楚告诉她:“稚水,你在我的地盘,我的身边,绝无可能有任何一个人能伤你分毫,出了泗城,便会有无限可能。”
  他对她的人生掌控欲非常强,已经到了要断绝一切的可能概率。
  宁商羽不会放任她去涉险,继而,手掌温柔摸了摸脸蛋表情的情绪变得冷静下来的林稚水:“你出生就是为了被我保护。”
  林稚水有点怔然,睫毛很轻地眨了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宁商羽琥珀色的眼底浮现着某种格外幽暗的情绪,稍纵即逝,大概他自己都没发现。
  保护林稚水,直白点说,已经变成了编辑进他基因里的一种天然本能。
  比性瘾还难抑制。
  宁商羽不可能放任她涉险。
  随着宁惟羽无罪的审判结束。
  宁氏家族就不再接受任何一家国际媒体采访,依旧给外界留下的印象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高不可攀又强大,而伴随着庭审后,裴家在这场利益博弈中被踢出局是必然的结果。
  至于裴观若,就看被下套诬陷名誉的宁惟羽会怎么处理她了。
  目前为止,裴观若从庭上当众休克过去后,虽及时送到高级私人医院去抢救,哪怕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却一直陷入半昏迷状态。
  林稚水亲自来探望过。
  第一次是为了告诉她,陈宝翠的遗体没有被裴家强行拿走,而是暂时安置在了另一家医院的太平间。
  第二次,也是为了告诉她些局势情况。
  裴胤注定拿不到舟隆港口……宁商羽已经再度赴美谈判了,这是第二轮,而裴氏丑陋的一面被全面曝光后,已经彻底丧失上桌的资格。
  如今还有其他顶级财阀的掌权人跟宁氏抢夺,但是唯独,不可能有裴胤。
  第三次时,外头开始飘初雪了,林稚水身为港城人,从未见过能这么早下雪的地方,她觉得新奇,便捏了个肚子圆鼓鼓的小雪人,继而安放在了病床的柜子上。
  她又打湿毛巾,替裴观若仔细的擦拭了手和那比雪白枕头还白的脸蛋,说:“其实睡觉也能治愈魂魄的,观若,你别急着醒来,好好睡觉吧,把自己养好了再醒不迟。”
  窗外细雪一停,阳光便破云而出,从垂地的白纱洋洋洒洒进来。
  裴观若静垂的睫毛也被镶了层很浅的金光,随着呼吸,似乎颤了下。
  林稚水动作很轻柔,替她擦拭去眼尾:“裴胤视你为弃棋,外界不会过度关注一个私生女死活,你可以摆脱这个身份,重新为自己活一次。”
  或许有些残忍,却始终要去面对的……林稚水停顿了许久,垂着的琉璃眼充满了怜悯情绪,过了片刻。
  等离开病房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病床身影,很轻很轻说:“观若,陈宝翠选择离开你,不是不爱你了,而是她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再爱你了。”
  两三秒后。
  门被关上,空气中除了林稚水身上带来的香还未消散,静到仿佛连呼吸都听不到。
  直到被光芒折射的小雪人开始融化,融成了水,仿佛流到了枕头上。
  裴观若极其缓慢的睁开了双眼,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球,尽是泪,也尽是对裴胤入骨髓的恨意。
  ……
  林稚水前脚回到那片落羽杉的住处,便给宁濯羽拨了一通电话,让他派私人机去将陈宝翠的遗体连夜送到泗城来。
  路上想了许久,感觉裴观若应该会想见自己母亲一面。
  或许,让陈宝翠在同一家医院安置着,最后陪陪她。
  宁濯羽领着差事去办了。
  等到夜晚,林稚水刚洗完澡,裹着白丝绒的睡袍走到主卧,还未歇下,又接到了宁濯羽的电话。
  直接步入主题。
  裴观若苏醒了。
  而她醒来开口第一句话,是要求见宁惟羽。
  “见他?”林稚水往床沿坐,先是语气惊讶,随后蹙了蹙眉,很不能理解似的。
  宁濯羽在那端漫不经心道:“对,指名道姓了要见宁惟羽。要告诉她么?这位她的旧情人险些弄丢了港口项目,还让家族名声被牵连抹上艳闻,所以无罪释放后,正在老宅关禁闭呢。”
  关禁闭是宁徽诏亲自下的令。
  毕竟宁惟羽暂位收购项目的领导者期间,却管不住下半身把这么重要的事办砸了,如果轻飘飘的揭过去,不被惩罚的话,难以服众。
  宁商羽出差在外。
  整个偌大的家族,除了宁徽诏外,能一句话就把宁惟羽解禁的人,唯有林稚水了。
  她可以不放人。
  宁濯羽的话很明显。
  林稚水略思考了会儿,“虽然我不知道裴观若为什么第一个要见的是他,但是比起宁惟羽关完禁闭后为了这桩情仇恩怨寻上门,还不如她主动见。”
  宁濯羽领悟:“安排。”
  当天深夜,有林稚水口头上的解禁,宁濯羽就亲自去了一趟老宅把人给放了。
  而此刻,裴观若在白日苏醒后,情绪很稳定的配合护士做了全套身体检查,又好好吃了营养餐,才被送回到病房区域里。
  她不喜光了,将照明的灯全部熄灭。
  方方正正的玻璃窗口外又开始飘雪,裴观若太瘦了,正常的病服都像是穿着大一码的,松松垮垮套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