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宁濯羽跟随着左侧身后,撑着把黑伞,顺着她眼下目光,看到墓碑上的字清晰刻着:林砚棠。
  字迹的朱砂红一直未褪分毫,犹如宣告世人:
  林氏家主便长眠于此。
  随身一众保镖已经在墓园周围地毯式搜寻,更没放过路段监控,林稚水在清晨的雨雾中脸侧很白,低垂眼掩去思考的情绪时,卷翘的睫尖仿佛微微湿润着。
  像是在无声的哭。
  宁濯羽沉默着递上一张干净的纸巾,难得破天荒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来见自己过世多年的父亲触景伤情,想哭就别攒着眼泪了。”
  林稚水睫毛颤了颤,却抬眼看他时,毫无泪意痕迹。
  她声音被雨声压的很轻,仿佛下一秒就彻底压散似的:“我没攒眼泪。”
  宁濯羽眉目深邃艳丽瞧着还淡定,但是这纸巾递得略有点尴尬了,而林稚水还亲口告诉他件事:“我父亲遗骨没有长眠在这,他是死在被引爆的游轮上尸骨无存于大海,这里不过是林氏家族为他建立的衣冠冢,为了给外人祭拜怀念的。”
  “平时妈妈姐姐还有我,从不来这里。”
  “……”
  林稚水眼下的视线重新回到墓碑上,透明雨水将颜色猩红的林砚棠名字犹如蒙上一层雾,就犹如她身为遗腹子降生后,对人人称赞生性仁慈的父亲了解也始终隔着层雾。
  静了静,她又一声落下,倒也不是对宁濯羽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整整十八年,崔岱云始终心里无法释怀我父亲会死,他倘若不在这回忆年少过往,我倒是更希望是被秦家接走了。”
  起码她还能去找秦家要人,还能跟同样盯上崔岱云价值的秦晚吟有谈判可能性。
  林稚水不似姐姐,是到了懂事年纪才面对林砚棠死亡,她一出生就没了父亲,所以成长的人生中,还尚未学会如何面对亲朋好友的离世和突发死亡事件。
  她连那份情感上的认知都是反应迟钝的,后知后觉地将指节攥得发白。
  雨势越来越大,几乎能把林稚水单薄美丽的背影淹没程度,衬得她反而像遥远在红尘之外似的,一众保镖还没寻到蛛丝马迹,她那股要命的倔性从骨髓里滋长出来,便不走。
  没有人给她打电话。
  林家寻不到人。
  一直都在找,可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失联状态。
  林稚水任由雨幕倾落,不知何时宁濯羽已经许久没说话了,她逐渐混沌的脑海中也意识到这点,微微僵硬地侧过精致又雪白的脸蛋,却在瞬间一愣:
  是宁商羽。
  他取代了宁濯羽的位置,修长的手握着黑伞替她遮风挡雨,而自己这身高级面料的西装有半边肩都留在雨里洇湿了,也未曾在意。
  先前没有攒的眼泪,在看到宁商羽出现一瞬间,都弥漫上了微微发红眼眶。
  在寂静得只能听到雨落的两人之间气氛下,林稚水唇齿间小声的吸气,却始终抬头看着他:“我很害怕。”
  她毫无保留地跟抛下出差公务转而到此的宁商羽,坦露出来自心底久久无法自我安抚好的恐惧感,往下艰难地问:“崔岱云会死吗?”
  下秒,宁商羽抬起指腹揉了她眼尾痣,似把她欲出强忍的泪意也一起揉掉,薄唇溢出的嗓音透着股令人安心的沉静:“不会。”
  林稚水并非什么都不懂,“以前我妈妈谈生意时经常受人明里暗里威胁,他们不知道我,就会拿林曦光的生命安危作为一把捅向她命脉的尖刀,让林氏主动出局……但是妈妈从不受人胁迫,只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所以总要面对很多黑暗的东西。”
  她年幼起也经常会偷偷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之下,林稚水虽自幼被林家刻意藏着,却没有天真认为崔岱云只是忘记接电话了而已。
  她在那洁白神圣的珊瑚雕塑墓碑前,主动伸手投入宁商羽充满安全感的胸膛,漫天雨水味被淡去,鼻尖吸入的是那股久违冷杉的味道,闭了闭眼:“崔岱云最好没事……”
  最好没事。
  林稚水想,无论是谁在幕后所为,到底是心怀什么谋算,她会效仿母亲,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天色渐暗下来。
  墓园四处都寻过三遍,都没有寻到任何踪迹,林稚水这次很听话跟宁商羽回到了车上,她垂手坐着不动,也犹如洁白雕像般,被男人修长的两指抬起脸蛋,用纸巾缓慢地擦拭掉渐到雨滴的下巴尖。
  等干净了,宁商羽注视了好一会儿她在灯光下的模样,才语调毫无波澜道:“宁濯羽已经亲自去处理了,凌晨之前,会将人寻到,你先跟我回太平山顶。”
  有宁家的势力加入,寻一个科研人员还寻不到话。
  那宁濯羽离被废就不远了。
  坐在副驾的奚宴默默地听着却不敢支声,甚至在想,宁总话说得委婉了些,他记得宁濯羽接到的指令是:
  死要见尸。
  夜间八点多。
  林稚水被宁商羽亲自带回私人住所,又抱到了楼上主卧去泡一会儿热腾腾的澡,驱散雨水透进白嫩肌肤的寒凉。
  她体质偏弱,不及时做好防范,很容易生一场小病给他看看。
  等洗完,又被宽大的浴巾从头包裹到雪白脚尖,林稚水还是心神难安,一直很安静伏在他穿着质地舒适衬衫的肩膀,眼睫毛微眨了下,又眨了下。
  宁商羽心知她一直想着白日的事,有意为让她放松,忽然提起:“床要大的硬的,不如现在有时间选一张?”
  林稚水恍神的注意力果然被瞬间转移,仰头懵懂地看着他。
  宁商羽抱着人往靠落地窗的沙发坐,背对着暴雨后依旧璀璨万分的港区夜景,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划开文件夹,又低首,呼吸的热息暖着她额间:“稚水,这些款式都不能让你满意,还是你更喜欢原先那张?”
  “我四岁的时候就不睡摇摇床了,才不要原来那个!”林稚水微微偏头,被来自他的温度烧到顶般,指尖继而抵着他手掌心里的冰凉触感屏幕,一开始是拒绝挑选的,但是他非要。
  逐渐地表情专注起来了,不是嫌床垫看起来太厚,万一宁商羽用力点把她小身板颠下来怎么办,就是觉得没之前的顺眼。
  室内暖黄色灯光下,夜晚逐渐显得格外宁静起来。
  九点十五分。
  当林稚水软绵绵窝在他怀里,指尖往屏幕划下一张时,宁濯羽的来电突然跳跃出来,她没止住力道,猝不及防地给接听了。
  而连带白皙肩膀微微紧绷之下,听到手机里传来:
  “人找到了。”
  第38章
  人找到了。林稚水庆幸是严丝合缝地坐在宁商羽怀里,手机也是他手掌心拿着,不然定是会随着她浑身脱力似的摔下来。
  而她同时也精神额外紧张等待着电话里的下句话,竟不知自己心跳声能跳成这样,正一下、一下很清晰地撞向了宁商羽的胸膛。
  宁商羽修长有力的手臂搂紧她,极其短暂的数秒时间内,林稚水的心跳愈发强烈就衬得他溢出的音调愈是异常冷静:“濯羽。”
  宁濯羽抽空点烟的功夫而已,很快便续上:“人在海边被找到,还有生命体征。”
  “海边?”林稚水听了,立刻说出了个较偏僻的海边地点,问他是不是这个。
  宁濯羽说:“嗯,崔岱云就失联在此,他摔在一片礁石深处还没凉透,造成重度昏迷的外伤在头部和左胸肋骨,已经送往医院抢救。”
  林稚水微微屏息,透过通话,似乎能听得见宁濯羽那边海面上波浪怒吼声,她下意识去抓宁商羽的腕骨,仿佛抓住了主心骨一样,抬眼有湿润:“那个地方,我父亲当年就是在那片海域丧命的。”
  她白日想到了墓园,是因崔岱云常去祭拜寻求个心灵上的慰籍。
  可好端端的。
  怎么会跑到这片海域……林稚水愣着神,身子下意识地想去医院,却倏地,被宁商羽强势而紧密摁了回去,他没让,语气神情和态度都一致:“宁濯羽会跟去医院随时汇报情况,你在家里。”
  林稚水半仰起脸,微微张唇想说话。
  可是宁商羽已经单方面跟宁濯羽下达了新的指令,便直接将这通电话挂断了。继而,他手掌缓慢地抚她微微发抖的脊背,盯着那双大而茫然的眼:“就当陪我。”
  林稚水脑子乱糟糟的,琢磨不出宁商羽独自待在家里有什么地方需要她留下陪的,可他没松口,显而易见,太平山顶这边的保镖和秘书等人都不敢擅作主张为她备车。
  一开始是一个小时一次,宁濯羽会准时更新消息:
  崔岱云情况危急,已经推进icu抢救了。
  她母亲盛明璎紧随其后也亲赴了一趟医院,待了二十多分钟,留下了贴身秘书应诗贤便匆忙离去。
  应诗贤暗中询问了她在何处。
  继而,像是盛明璎仿佛跟宁商羽达成了默契一样,态度都极其相同,不愿意在崔岱云生命垂危之际,让她出现在医院,去面对人生中残忍至极的,关于死亡的这个深奥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