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啊!”阿绵寒毛倒竖,被吓了一大跳,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东家这下全无东家样子,屁滚尿流得被吓跑了。
  宋东家“啪”的一声打开扇子,心中有点儿愧疚,真不该这么吓唬小孩玩。
  阿绵一通瞎跑,惊魂未定,壮着胆气在心里喊话:刘大娘,每月工钱我都是按时给你,我家的工你做不了也怨不得旁人,可莫要小心眼来找我的麻烦!
  她想去问问莫漫大夫是怎么回事,怎么当时还能站起来的人,这才不到一个月就没了!
  跑到药铺,莫漫听她手舞足蹈、叽里哇啦了一通,先是斩钉截铁的丢出一句: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阿绵小声道:“这怎么说得准呢。”
  莫漫跟她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阿绵这些人这会儿都是无比相信世界上有神、鬼、妖之类的存在,以此来解释那些他们看到了,但永远都搞不明白的现象的。
  比如为什么天上会打雷,那是因为天宫里有雷公电母。
  如果没有这些解释,人们会感到充满了太多的疑惑,简直没法好好生活了。
  莫漫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与她解释,反而说:“那天我看,刘大娘应该是年纪大了,缺钙——嗯,你理解为人老了骨头会比较脆就行。恐怕是肋骨骨折了,因为我看到她有咯血的症状。传统的方法是用布条包扎,限制活动,慢慢养起来,是能活的。”
  “那可是为什么……这,说是她吃了几包药后,就、就不行了!”阿绵摇头,“若是当时我们……”
  “大夫可以救身体上的病痛,但无法救人自己的执念。”
  可是到底为什么刘大娘要这样?阿绵完全想不明白。
  “当时也没说要收她的钱,让你看诊根本没有半点损失。按你说的这个治法,也不需要花多少钱,买些布条、甚至撕掉件旧衣裳也行。我真是搞不懂。”
  “啊。因为她看我这么年轻,又是个娘子,所以我说的话是进不了她的脑袋的。”
  莫漫说:“或许你觉得,这样真的很蠢。但我从医这么多年,看到过许许多多的人陷入自己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某种观念。观念的破碎有时候甚至比自己死亡还要可怕。我举个例子吧,打个比方说,有一天你的宝宝跟你说,她一辈子也不愿意成亲,如果逼她成亲她就去死;或者你的夫君跟你说,他要放下手头的一切,去学唱戏,不让他也要去死。那时候的你会怎么想呢?”
  阿绵坐在木椅上,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是的,因为在你的观念里,人都是要成亲的,而戏子是最最下九流的职业。在我们的脑袋里,有很多小得根本无法看见的‘路’,叫做神经网络。你每天都走同一条路进城,就像观念一样,也是这一生里你无数次在脑中走过相同的路,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
  “可是——可是!”阿绵忽然打断道,“如果我的宝宝、或者夫君说,他们不这样做就会去死,那我还是觉得,就让他们去吧。”
  莫大夫单手撑住脸侧,想到什么笑了笑,“我曾经问过我的父母,如果你们是爱我的,那么为什么这份爱不能战胜脑海里的某种观念?后来我查了很多资料,才知道改变观念有时候是一件比死还难的事,人们认为那是对自身存在的巨大否定。”
  “小阿绵,你还年轻,脑中的链路还没有完全牢固,也就是像泥巴一样随意地捏成什么形状都可以。可是有一天,你或许也会遇到让你感到很痛苦的时候,那往往来自于你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你们的某些观念是不一样的。”
  阿绵听得云里雾里,她确实不能明白莫大夫眼中淡淡的悲伤从何而来。
  离开医馆后,阿绵总算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继续在心中与刘大娘商量道:
  ——可不要来我们家寻仇,是那个叫作“观念”的东西,害的你啊。
  第167章 阿月大魔头(一)
  阿绵接了乳腐酱的订单后,就不怎么摆摊了。
  大多数时间她在家里,一日满打满算能制作十多罐,好在到时候交货也可以分批交。
  隔三差五会进城一趟,去宋东家的铺子后院。阿绵并没有把那一罐最初的豆腐交与伙计们,包括她下料的多少,主要是让伙计们做把豆腐切成小块,搬罐子之类的杂事。
  制作好一批货物后,就只需要等待时间,二十日到三十日之后再去一趟,一一检查即可。
  “你知道么?特别奇怪。原来要赚几十文、一百文,从早忙到晚,要么给人做工,要么自己摆摊,一天也不愿歇息。可是现在第一个月赚三十两银子、第二个月赚了四十九两银子,根本就不怎么累。”阿绵趴在被窝里,脑袋歪枕着胳膊,“诶,你说,有没有可能,勤劳做活跟挣不挣钱之间没关系。”
  “空想也没法变出铜板,做活好歹有口饭吃。”孟驰坚在用匕首在一块木料上试图凿刻出一只小狗的样子。
  “也是哦。”
  “只要不饿,做活也挺有意思的。”
  阿绵若有所思:“不然没事做也有点儿乏味。”
  “嗯。”
  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一个戏班轮流在各村走一遭能演一年,除此之外就无甚新鲜事了。而那些戏哪怕一年就看一次,十几年下来也是索然无味。孟驰坚认为还不如听陆阿绵胡说八道有趣,后者此时不知又在想着什么,云游天外地发着呆。
  “对了,过几天善堂会在城中施粥祈福,这是祛百病的。我们要不要带宝宝去?”孟驰坚唤回此人的注意。
  “那几天冷得很,到时候把宝宝冻到了。我们去讨半碗粥回来,让阿月沾沾嘴巴就行。”善堂的粥是不好吃的,捞米就像在大海里捞一根针似的,不过这是大家讨彩头的行为,并不为了果腹。
  隔日下午,夫妇二人带着两文钱来善堂讨粥,没想到这里挤满了父母,不少人都带着家里的小孩出来了。相识的妇人们凑在一块,热闹地说着自家的孩子。
  “你家娃真聪明,这才八个月就会说话了!瞧着虎头虎脑的。”
  “一天到晚在家皮得很,你看这脑袋,肿这么大个包,就是从箱子上摔下来的。”
  “天可怜见的……”
  “还是你家小宝好,不满周岁就会站会走了,多皮实。”
  孟驰坚听了一耳朵,原本他一直是坦然自若的,那是因为他不知晓别人家孩子的进度。如今一想,小阿月也七个多月了,成日里还是只会说“啊啊”和“麻麻”。而且,偶尔有几次,他叫小阿月,阿月却根本不理,还是在那玩布偶或者是木头做的小玩意儿,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他的心一下沉到谷底,难道宝宝是憨傻的吗?还是耳朵是坏的?怎么一直不能说话呢?
  陆阿绵对此一无所察,兴冲冲地排在队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旁人。
  不少人也悄悄打量着阿绵——妇人带孩子来的较多,可这对夫妇两人来就算了,还没带小孩来,算个怎么回事?
  “娘,累不?”前方队伍里,有个一岁多的小女孩,仰起脑袋小声问。
  “还好……等会儿就到我们了。”
  与她交谈的娘子一脸倦容,身上的衣衫是整洁的,只有胳膊肘上略打了一个差不多颜色的布丁,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此人正是陆微微,生下女儿的这一年最让她措手不及的倒不是钱不够,毕竟她也攒下了不少铜钱,一直往布庄卖做好的帕子。
  可是最大的问题是她的夫君是个读书人,奔前程事业是要以读书为重的。平日里别说带孩子,那是要让孩子不去吵着他、打扰他念书的。
  这能说有错吗?
  陆微微认为这也是应当的,若是夫君今年考上秀才,在大家族里他们这个小家也会更有份量些。
  婆家不喜生的是个女孩,平日里也再无什么照拂,人家说忙着带“孙子”呢。
  这两个字是念了重音的。
  她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带小孩。
  其中心酸苦楚,光是尿布就洗不过来,腰也是这个时候落下了毛病的。陆微微在这里排队久了,就得一只手撑着腰方能好受一些。她略微瞥了一眼左侧,看到了陆阿绵。
  阿绵还是那个样子,将脑袋转来转去的到处看,眼神依旧灵动,脸上也不见暗沉和疲惫,若不是她知道她也有了宝宝,还当她是来祈福求子的!
  孟家人……就对她这么好吗?
  陆微微鼻子一酸,赶紧扭过了脸。
  若她仔细打量阿绵身边皱眉的男人,会发现其实阿绵家也不容易,阿绵的夫君看上去又老了五岁似的。
  其实一开始小阿月是很好带的,王婶带到了五个月,睡前一顿,睡两个时辰再去找阿绵一回,如此宝宝就能睡到天亮了。阿绵那时候不出门做工,这之后就睡到自然醒。
  等王婶走了,孟驰坚觉得六个月可以睡整觉了,就断了宝宝的夜奶。小阿月自然不干,嗷嗷哭,然而哭也只有阿爹喂小米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