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其中有许多人,要赡养年迈的父母、要填饱崽子们永远吃不饱的肚皮、也总得给他们凑出几件四季的衣裳,哪家不是精打细算着、极其俭省的过日子呢。
  在那摊前,其实大多数人都只够买上一幅,并不为了自己,只是想到家里那五六岁好不容易站住了没有夭折的丫头、想到那皮得上天入地犹如泥猴的傻小子,便仿佛用刀子活生生要割下一块肉来!
  大人们还能勒紧裤腰带,只盼着这次起疫,家人们无碍便是最大的幸运。
  只短短半日的功夫,陆微微少说就收了几十两银钱!
  “我也要去买一副药。”阿绵忽然说。
  孟驰坚一直紧锁眉头,但他也无法解释这种奇异现象,“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阿绵想到了一个点子:“我们就买一副吧,撕开丢一半到河里去、一半到井里去,这样全天下的人都能喝到,也不会有人生病了!大家也不用一个个花钱买了!”
  “……好。”孟驰坚思虑着点了点头,“那我去买两副,你喝一副。”
  他想索性买个安心,挤到人堆里对陆微微道:“我买两幅。”
  陆微微抬起头,柔声道:“孟哥买了是要给家里谁喝?”
  孟驰坚疑心又起,“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薇薇瞥了瞥那个挤不进人堆的家伙,嘴上依旧好声好气的:“孟哥,我晚些时候再与你细说,你家人体质不一样呢,需要别的专门的符,得三两银子。我们认识,看在你的情面上,我算你便宜些……”
  话还没说完,孟驰坚掉头就走。
  人群外的阿绵见他两手空空,也有些沮丧:“她该不会是不卖我们吧?可这、可这……”
  她正要自己再上去与陆薇薇说,街尾有两个家丁“当当当”的敲着锣,随后就有一堆衙役将这小摊团团围住。
  “你这丧良心的!竟敢在这妖言惑众、贩卖假药!”
  有个高大的捕快一马当先,暴喝一声:“给我抓起来!”
  “凭什么抓我?!谁说我卖得是假药?!”陆微微挺直腰杆,“好啊,你不信,到时你染了病可就没处哭去了!”
  她口中不断地念念有词,将几张符纸一口气点燃,再次上演了一番“清水变鲜血”的戏码。
  阿绵死死拽着孟驰坚的衣角,又有点怕这似乎无处不在的“疫鬼”,又很是稀奇地睁大眼睛看“捉鬼”。
  在场人群也说:“官老爷们,抓不得啊!”
  “这是骗术!”嫌弃坐软轿太慢,一路匆匆跑来的莫漫不等喘匀了气:“大家不要上当了!这是在纸上涂上了一些明矾,火烧之后矾水蒸发,纸上残留的朱砂遇水显色罢了!这玩意没有任何药效,完全是骗人钱财的!”
  众人依旧听得云里雾里,明矾他们是知道的,偶尔会投在井里澄清浑浊的水,但不明白为何火烧什么的就能让水变了颜色。
  阿绵脑子转得飞快,“有了,哪家好心人带了黄纸,借她一用,看看她是否是真本事,能将清水变成血!”
  这下顿时群众之中有人飞速地递出几张自己带的纸,递给了陆微微。
  陆微微咬住下唇,身型摇晃一瞬又站稳:“我都说了我这是仙人传授,只有仙人赠予我的纸张才是有用的!你们不信,我便不摆摊了,任你们自生自灭去吧!”
  “是么,你以为这戏法,只有你一个人会?”
  第73章 深情女二篇(二十一)
  阿绵闻声看了过去。
  只见莫漫从一个托盘上取出一柄未开刃的大刀,往上涂抹了些什么,又含住一口清水往刀上一喷。
  接着她将刀往胳膊上一划,人群大叫起来。
  莫漫心想我也是从医生变成了街边耍把式的了,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状,胳膊那一块冒出许多“血”。
  阿绵此时也模模糊糊明白了。
  果然,莫漫用一条白巾在胳膊上一擦,胳膊完好如初,接着她如法炮制了一番陆微微的“戏法”。
  这下群情激愤,声势浩大,都叫嚷着还钱!
  此刻陆微微神色仓皇,口中依旧结结巴巴地坚持着那种说法:“我、我这真的是仙人传授……与她是不一样的……她才是怪人!”若不是衙役们拦住,恐怕陆微微要被乱拳打死!
  “凭她一个人,想不出这种主意。”那捕快是个雷厉风行的,先将场面控制了下来,叫陆微微当场将钱财退回。
  陆微微伤心欲绝,在大刀面前却也只能含泪拿出那些铜板,一一还给众人。
  “她昨日也赚了这么多,也有几十两!”有人喊道。
  “知道了,我们到时会去她家里搜查的。”
  阿绵看了这一出热闹,跑去找莫漫问:“莫大夫,你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的?”
  莫漫耸耸肩:“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以说是上了二十多年的学。”
  这比阿绵的年岁还要大,她将信将疑,随之又叹气:“你是县令的女儿,他自然是单独在家就能给你请一位先生的。”
  “会有机会的。”莫漫实在忍不住摸了摸小土着的脑袋,“这次起疫病,我怀疑是鼠疫。你知道么,千万不要去吃老鼠、田鼠,还要除跳蚤,山上的野物最近也不要去碰。”
  阿绵惊讶,“这几年农户们的收成还不错,怎么会有人去吃田鼠?”
  她最饿的时候都没想过吃老鼠呢。
  不过从前她抓过蝉,将蝉的翅膀去掉后,放在火上炙烤一番,一口咬下去嘎嘣嘎嘣脆。
  不甚好吃,没什么滋味,大约是没有调料的缘故。
  “若是见到发了高热的人,就跑得远远的,不要靠近。以后可能没时间教你练操了,我与父亲商议后,将要出发去州城。”
  莫漫多说了两句,颇有些萧索之意。
  穿来之前她做医生多年,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人,也见过许许多多的生死。有时候作为唯物主义者的她,都会在某些时刻思考“命数”。现在的人们还完全不知晓疾病的病理,所以遇到许多病都只能寄希望于某种神秘的玄学力量。
  可是总有一天,人们会走到就算知道了病理,却依旧无法解释“可是别人也抽烟喝酒等等等,为何上天偏偏选中了我生病呢”这种问题。
  她依然记得穿越来之前,四十三岁的她翻开自己的癌症诊断报告,以医生特有的那种冷静看完了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时莫漫发现自己已经忙碌了半生,几乎无止境地奋斗着:高考、本科、硕士、博士、规培、职称……
  第二天,她依旧去上班。
  这就是莫漫这种人的生存方式,若是开始做一件事,那么她就要做到最后。
  “莫大夫,非要去不可吗?”阿绵一一记下她的话。
  “放心吧,我又不是去送死的。但如果真的是这种病,我知道要怎么处置才能将伤亡控制住,所以必须去与当地的主官沟通。眼下还没有传到我们这里……也不好说,这病的潜伏期是有三五天的。”
  阿绵死死捏住她的手臂,“难道你是菩萨转世?”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当下双膝一软,就要跪拜。
  莫漫一把扶住,失笑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懂,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件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情,是会觉得很幸福的,那个东西叫理想。小阿绵,后会有期。”
  莫漫走了。
  留下茫然的阿绵与百姓们,还要继续在这世道讨生计。
  隔日,城中的捕快带着人去搜查张家,从其家中搜出了四十五两银钱。不仅如此,还在张家发现了一本名不见经传的游记,在这本游记中清清楚楚地记载过“清水变血”的江湖把戏,而陆微微也并不识字。
  尽管张亦行矢口否认是他出的主意,与陆微微两人互相指责。
  然而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考虑到张亦行到底是书生,没有将其关进牢城,而是杖责二十,陆薇薇是女眷,因此罚处杖责十下。这一番,张家彻底的颜面扫地,时不时的还有人到他家门口谩骂一番,狠啐一口。
  一时之间,张家人闭门不出,死气沉沉,这次甚至连一丝哭声也无。
  被逼到山穷水尽,张家夫妇此番彻底歇了做买卖发横财的心,如今只有一条路才可翻身。
  又过了四五日,城中传出鸡毛店里出现了第一个染病的人,早已烧得口吐白沫,浑身不少地方肿大。
  所有店铺一夜之间全都歇业,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孟家的小院里此时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三哥,咱们家现在连排水洞都给堵上了,再也没有能容老鼠进出的洞口了。”
  阿绵也点头,她正吭哧吭哧将竹席、衣物都铺在院子里,用烧开的艾草水浇透一遍,“而且原来家里也没有虱子呀!”
  孟驰坚神色坚毅,犹如大敌当前不动声色的将领,四处点燃艾草熏虫。这几日他都是正午最热的时候,将全身穿得严严实实,连脖子上都围条裤子,不露出一丝皮肤,趁着人少去挑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