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阿豆似懂非懂,抖了抖驴耳朵。
  “我还说他跟你差不多,现在看来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有你一半好!他根本就是一个……”阿绵绞尽脑汁想着骂人的话,“一个猪头。”
  猪头在后院搬完干草,拿了木梯搭上房梁,将自家几片破瓦换好,这才洗好手出门去铺里。
  这会儿阿绵也逐渐从愤怒转向悲伤,“一两银子,每天要是买两个肉包子吃,也能买大半年。而且还可以买布鞋、买胭脂……就算这些都不要,去花鸟街买只会说人话的鸟儿也好啊!”
  其实,阿绵也没有想要把所有钱都拿去买酒。
  恰恰是因为其他的东西,她都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有些舍不得,反而是买酒不用考虑太多,才去先打了酒。
  眼下竹篮打水一场空,阿绵痛定思痛,开始——
  编草鞋。
  是的,她之前的草鞋跑丢了,旧的还有一双但是小了,眼下正穿着不舒服。
  买一双新的要五六文。
  阿绵也有一双布鞋,但是只有隆重或者比较正式的场合(比如参加喜宴或者去看戏)的时候才会穿。
  这时她怎么舍得再花钱呢?
  阿绵牵着阿豆,去后山脚下采草。做草鞋的稻草是有讲究的,一般都要找那种韧性较好的草,比如蒲草、菅草之类的,她在家里找到一把大剪子和大锥子,热火朝天地制作了起来。
  然而,只要涉及到针线方面,阿绵的手就变得有几分笨拙。
  最后还是回家了的孟婧看不下去,帮着制作鞋底。
  “干什么自己做?让三哥帮你做两双啊,他这些都会!”手艺人嘛。
  阿绵哼哼唧唧的:“我才不用他帮忙。”
  “行吧,我编的也一般,你将就穿,”孟婧不太在意,而是兴奋地说起去城里听着的一桩奇事。
  “你知道么,我们县令的女儿出大事了!”
  “不知道。”
  县令这种级别根本就不是阿绵平常能接触到的人群。
  “你听我跟你说。县令家有个特别宝贝的女儿,如今眼下到了婚配的年纪,家里就给她说了几门好亲事。但是这个女儿,说什么也不肯,原来她早已有了心上人……”
  孟婧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是知州府的长子。两人早已暗生情愫,可谁能想到,那人竟然翻脸不认,前段时间明媒正娶了高门贵女!”
  “小婧,你竟然会说这样多文绉绉的话。”
  “哎呀,是说书人说的这些话啦,只要五文钱就可以买一壶茶水和一小碟绿豆糕,可以在茶馆里听一天的……扯远了扯远了,然后那县令家的女儿……伤心欲绝,在一个夜晚,跳进了湖里!”
  阿绵一下抓着孟婧的衣角,“怎么这样,她娘得多伤心啊。”
  “还不止呢。下人们匆忙去救,谁能想到,县令的女儿被从湖里救出来后,竟然性情大变。”
  第53章 深情女二篇(一)
  这个故事还是阿绵第一次听说,她没经受过多少娱乐作品洗礼,因此哪怕只是很简单的悲剧故事,她还是听得很伤心。
  反而一直在纠结她为什么要跳湖。
  孟婧说:“那我怎么知道?戏里就是这样演的。”
  阿绵第二日进城去,她绕到那茶馆的侧面,不花一文钱的竖起耳朵听。
  今日的说书人正在讲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她来得赶巧,才刚刚从第一话讲起,就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就这样赶着听了三四天,一日回到家两眼肿得像核桃似的,很可怜的样子。
  “最后怎么能这样子呢?怎么都死了,还变成蝴蝶。”
  “这是谁写的戏,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呢?若是我认识那人,定要往他家的窗户扔好几块大石头。”
  阿绵坐在木凳上捧着脑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什么什么枝’,孟驰坚,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情。”
  孟驰坚劈着木柴,闻言似笑非笑:“我是不懂,你给我讲讲。”
  她这下支支吾吾半天,好一会儿才说:“反正就是轰轰烈烈的事。让人一下子跳湖,一下子又哭又笑,一下子两个人都死了变成蝴蝶!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真的很感人。”
  阿绵说不清楚,索性站起身踢踢踏踏踩着半成品草鞋回里屋睡午觉。
  正坐在床边上,忽的见到一双编得很精巧的草鞋。
  她拿出来一看,上面还点缀着几朵小花,往自己的脚上一试,大小也是正好。
  阿绵顿时乐得找不着北,在床上滚来滚去转了几圈,才消停下来睡觉。
  过了几日,她进城卖菜的时候,又听说了县令的女儿。
  那是一个叫莫漫的女子。
  “哎,真不知道是怎么了,难道是撞邪了?”
  “说不好,那湖里怕是有水鬼啊……”
  莫漫此前是极为守礼、常年茹素的女子,被救起后却一改常年哭哭啼啼的性子,还每餐离不得肉了!
  一开始是吃些鱼肉、鸡肉,后来渐渐开始吃起羊肉、猪肉。
  这不是中了邪是什么?!
  据说县令的府上已经悄无声息地举行过法事,那跳大神的人卖力地舞动了半盏茶的时间,莫漫在喷来的一口鸡血前依旧面不改色。
  这样一个奇人,阿绵竟在街口不远处的一个药铺旁见到了。
  莫漫很白,且个子颇高,但身子骨还是有些瘦弱的。
  她没有像那些大家小姐一样坐在马车里,从阿绵这样的人身边疾驰而去,而是坐在一个搭好的棚子里,脸上怪模怪样地戴着一块白布。
  那个白布有两条缝上去的细绳,正好可以挂在两只耳朵后,从而遮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
  在她的旁边,还贴着一张巨大的纸,上面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一旁站着四五个壮实的家丁。
  这阵仗颇大,也不知她那摊子里卖的是什么,但总归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阿绵大着胆子问:“这纸上写着什么字?”
  有个家丁瞧了她一眼,百无聊赖答道:“女子义诊。”
  义诊,她是有听说过的。
  理论上来说,县令的职责是有维持治安、教化百姓、改善民生的。因而若是秋后收成不好,城里就会组织赈粥,若是再好一些的,就会三不五时地联合药铺开义诊。
  而这义诊都是草棚一搭,四面通风,因此就只有男子会去看看,就算不吃药,能听郎中说上几句也是好的。
  从未听说过女子也有义诊的。
  甚至于女子看病通常是要更为艰难的,因为大夫是男子,尤其是成亲了的妇人,哪怕民风再彪悍,也是不愿在陌生男子前解衣宽袖的。
  更别说还有许多连说出来都会觉得格外羞愧的时候。
  阿绵的娘就是如此,在她小的时候,阿娘就时常胸痛,说“里面好像有小石头”,然而这样的病要怎么与大夫说呢?况且就算说了,估计也是没有药治的。
  再后来娘就总是咳嗽、甚至咳血,最后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一想起这些事,阿绵就难受地浑身无力,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如果她娘还活着的时候,她一定会带娘来看的,哪怕那些家丁看起来那么的凶神恶煞,就算把她打一顿她也在所不惜。
  “这莫小姐是失心疯了不成?!这做大夫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别闹出什么人命就糟了!”
  “就是啊,也没听过她从前有学什么医,若真是想做善事,不如去庙里捐些香火!”
  这是城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的议论。
  “这是干什么?这么多白布,谁家做白事呢?”这是不识字的。
  “娘、娘,我怕,我怕凶凶……”有小孩见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丁,哭着拉着母亲走了。
  总而言之一天下来,莫漫的首次义诊连一个病人都没有。
  但是她摘下口罩后的脸上,却不见懊恼沮丧,依旧平静。
  这或许是做了十年医生的基本功。
  莫漫的经历说起来很简单,她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她是家中的独女。家里只有外公曾做过赤脚大夫,高考后,她报了医学,开始了漫长的学医生涯。
  与外界对医生的想象不同,她对人不怎么感兴趣,只对治病这件事本身颇为喜欢。不仅如此,她的表情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的臭脸。
  所以她在生活中很有些格格不入,人到中年也没有成家,平日里在单位人缘也是平平。
  在病人们眼中,莫漫的号总是很难抢到,看上去也不是一脸菩萨心肠的样子,颇有几分高冷。
  从来没有人知道,莫医生很喜欢在上下班的过程时听那种完全不带脑子的小说。
  什么“上一世家人们欺我辱我,重生后这一次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啦……
  什么“真千金来到我家的第一天,未婚夫要割出我的心肝脾肺肾救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