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银色双眸缱绻低垂,纤软眼睫扫过他的掌心,一下就惹出了一片绯红。而那指尖处的温软触感仿佛一下就落到了人的心尖上,使得帝君纤长的眼睫狠狠一颤。
  “夫君。”她仰起脸,那双眸子望着他,泛着银色双瞳之中,神情温顺而满含依恋,又藏着叫他倍感陌生的、却又莫名熟悉的偏执与疯狂,“浮游剑,献给您。”
  “从今往后,阿曦会成为您的剑,为您造杀孽,斩恶灵,行一切至恶之事。只求夫君允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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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笼罩之下,苍鳞山前的演武场上一片混乱。那玉阶之上的猩红血迹还未干,甚至可以隐约望见其中混杂着的墨绿妖血,然而却没了妖物的踪影。
  而仅剩下的两人,一站一跪,仿佛是立于战局之外,不为周围的一切所动。
  ——姬肆自西境回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
  他望着那跪在地上的红色身影,以及那站立之人手中的剑柄,那双狭长的凤眸不由得眯了眯,露出了几分诧异、却又惊喜的神色。
  看样子……杀伐判的封印,已然解开了。
  而这意味着,他手中的利器,又多了一件。
  思及此,姬肆没再犹豫地撤掉隐身咒术,显出身形,缓缓地朝着二人走了过去。
  轻缓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使得原本正欲开口的帝君随之一顿,他下意识地抬首,望向那不远处走来的妖王,神色微变。
  而随着他这一番反应,原本跪着的丁曦亦是跟着一顿,接着她微微抬眼,顺着帝君的视线朝着姬肆望了过去。
  那双涣散的眸子缓缓转动着,失焦的瞳仁微微一缩,露出些许紧剔的杀意,接着她蹙起眉,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挡在了帝君身前。
  帝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扰,整个人跟着一顿,原本望着远处的视线落回到眼前人的身上,神色间中露出些诧异。
  她这是在做什么?帝君心想。
  她这样急的模样,莫非是在……是在护着我么?
  奇异的念头自他心头升起,桃花眼中光华闪过,帝君有些无意识地勾了勾唇,接着他正要伸手拦住眼前之人,却在下一瞬,听见那挡在他身前的人倏尔开了口。
  “妖族?”丁曦歪了歪头,轻缓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冷意,仿佛淬着寒冰,“惑人心神,当杀。”
  最后一字掷下,帝君与姬肆皆是一顿,跟着后者回过神来,神色大变,然而下一瞬,浮游剑自他手中锵然出鞘,丁曦握住剑柄纵身一跃,朝着他急速飞了过去——
  红衣乘风起,杀机勾剑刃,清寒的剑光裹着层层气浪破空而来,眨眼便已然离妖王不到咫尺。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放缓,凌厉的剑影浮光般掠过了他的双瞳,如风过湖面般荡开层层涟漪,眼看着那剑尖就要刺中他,却又在下一瞬,如飞鸟一般擦着他的耳侧窜了过去。
  而后,姬肆在那狂啸的剑意中猛然回首,望见那红色身影直指不远处的树梢,浮游剑的剑意之下,逼出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红衣帝后朝着那身影陡然靠近,那藏在树叶间窥伺着这一切的狐族少女还未来得及回过神,却在猝不及防间撞上了一双冰冷的银眸,而后还未及她反应,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刺穿了她的胸膛。
  血肉骤然撕开,发出恐怖声响,迸溅的血液带着刺目的猩红,一下溅上了执剑人的眼角,落下的血色与那人银灰的瞳仁相衬分明,触目惊心,仿佛一行淌落而下的血泪。
  迟来的痛意灭顶而来,少女轻染失声惨叫,狐族九尾自她身后猝然张开,重重妖力随之冲荡散开,于树稍间爆出一阵滔天紫光——
  这紫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姬肆眼中,那双狭长凤眸中的惊惧还未及散去,又在转瞬间多了一重愕然。他睁大了双眼,忍不住脱口道:
  “狐妖?!”
  “不、不对——”少女的脸落在姬肆放大了的双瞳之中,使得他的嗓音都有些变调,“绝无可能!狐族分明已被杀尽,你……你到底是谁?!”
  然而饶是他语气里带着这般诧异,那狐族少女却并未望向他,她只是睁着一双泛着紫气的眸子,用那双透亮的瞳仁望向远处的帝君。
  望着那双漂亮到近乎假物的、却又与记忆中所见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狐族独有的紫眸中,眼底光华渐渐涣散,她感到自己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临死前的记忆开始转动起来,那梦里的片段又一次在她眼前上演,成了她死前最后看到的一幕——
  那是七年前的妖皇城里,彼时她躺在上一任妖帝的榻上,衣裳不整,眼看着就要被那面目鄙陋的老妖帝压在身下,忽而在这时,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声响!
  ——那是妖王的军队,已经攻破城门,杀入后宫来了!
  她看着眼前的老妖帝蓦地神色大变,于是随着他一起仓皇抬头,下一瞬她听见无数的宫人在远处哀鸣,一声又一声,和着床尾那窗棂上映着滔天火光,紧接着有人一剑劈开了那雕花木门,自屋外走进来,在刺目的光线里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脸。
  只一眼,她便再也没能从那人身上移开眼睛。
  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哪怕眸光空洞而漠然,眼尾轮廓仍是出尘得好似降世谪仙,因此,即便那时他手中还提着淌血的长剑,依旧没能折损他的风姿半分,反倒叫他看上去更为勾人心魂。
  以至于等她回过神来,老妖帝早已死在了那人的剑下。
  墨绿的血水溅湿了她的面庞,她一动不动,有些失神地望着身前的人,然而那人却并未看她,只兀自收了剑,便将视线移开,神色漠然地走了。
  自始至终,从未看她一眼。
  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门外的赤色火光如水漫过,随着逐渐模糊的记忆一起飞速褪去,轻染睁着眼,眼前之景从那皇城床榻上回到了苍鳞山石阶前,却发现那叫她倾心爱慕的人,始终都与自己隔着数步之遥。
  而那未出口的爱慕还未说出口,只在顷刻间,散在了那双渐渐枯萎了的紫眸之中。
  下一瞬所有幻象尽数破裂,浮游剑自她眼前向后一掠,离开那道被刺穿了的胸膛。血色四溅,而手执剑柄的红衣帝后回过身,重新望向不远处的帝君。
  帝后那双银灰色的眸中不含一分情绪,却又格外专注地望着她的心念之人,像是在等着他的下一句指令。
  美人劫与杀伐判的双重侵蚀之下,帝后额心的花钿血红欲滴,叫她此刻看上去既像是清醒至极,又像是执念已深。
  第48章 生如死|之四
  三日后,混沌之地,麒麟城。
  辰时,天将破晓。朦胧浅淡的晨光里透着些凉意,照得这城中一片荒凉。而那平日里最是热闹的东荣大街上,此刻也只剩一派死寂的荒凉。即便偶尔有行人经过,也是低着头匆匆走过,一副躲避着什么的样子。
  满城上下透着沉沉的衰败之气,仿若一座巨大的坟墓。于是那街心的六道客栈前,于一夜之间盛开如绯云的桃木,也因其过于妖冶的色泽,而成了不详之兆。
  ——预兆着人界将毁,乱世将至。
  故而城中流民人人自危,整日躲在屋内不敢出门,唯有自东境退守至此的修仙者,才会偶尔出门围着街道巡视一圈。但怪异的是,那些出现了的都是些法力低微的低阶弟子,当中甚至连一个佩剑出行的也无。
  就仿佛,前几日那传言曾在城中出现过的几位仙门宗师,也只是短暂地在此停留了一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如此一来,便意味着唯一被解救的希望断了,一时间城中人愈发心生惴惴,忍不住纷纷开始焦急地胡思乱想,却又无人敢亲自出门打探。直到又过数日,一些人的家中囤粮耗尽,才迫不得已上街讨食。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于是这几日,那些出门巡视的仙门弟子,总会在街角巷口碰到一两个饿得面黄肌瘦行人前来拦路,伸着手朝他们讨要饭食。
  因着修行者需积攒功德的教诲,一开始,弟子们还会尽力拿出干粮来接济这些人。然而到了后面,这些人越来越多,弟子们的粮食也耗尽了,他们便只能给那些人输送灵力来暂缓饥饿。而狠心一些的,则是选择绕道行走,见死不救。
  这般做法委实不仁,但又确乎是无可奈何。以至于到了今日,恰巧轮值的北境弟子方青,即使是临到出门前一刻,他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仍是带着万般不愿。
  然而饶是如此,丁延堂的命令他终究不敢违抗,只磨蹭了半刻,他仍是提着木剑出门去了。
  寂静无声的街道之上,方青低着头,一边四处打量以避开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城民,一边走得格外匆忙,想要快些结束这一次巡视。就这样过了一刻钟后,他终于顺利地绕过了最后一个街角,正要松一口气,忽而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但说是撞上,其实也不然。确切来说,该是他“踩”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