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既然如此,那么,此刻她又有何脸面,在他面前哭?
  而且,她不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她的泽尤哥哥找回来么?
  思及此,她慌忙地眨了眨眼睛,生生将还在眼眶中的泪水逼退回去,一边止住了哭声,一边迫使自己平复心绪,嘶哑着开口:“泽尤哥哥。”
  闻言,原本还在轻拍着安慰她的泽尤一顿,接着,他垂下眸,朝她看了过来。
  那双桃花眼里毫不掩饰地落满心疼,甚至还带着几分自责之意,看得丁曦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
  可她却不再想让他担心下去,于是她扯了扯唇角,朝他露出了一个笑。
  “我、我没事的。”她的嗓音还有些哑,但语调却被她刻意拉得很轻松,“泽尤哥哥,你别担心,方才我只是……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可她话语落下,那双离她咫尺之遥的长眉却锁得更紧,似是一点也不相信她没事了。
  见状,她只能勉勉强强地提起了另起一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泽尤哥哥,你教给我的如梭幻境我已经学会了,要不……阿曦给你演示一遍吧?”
  说着她正要动手画决,然而泽尤先是一顿,接着又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丁曦一怔,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
  泽尤也看向她,在她怔然的视线中与她对视片刻,末了,他很轻地摇了摇头,柔声道:“不用了。”
  话落,他看向丁曦,见到对方那双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眉心,神色间似是很介意自己蹙眉,于是他将长眉重新舒展开来,朝她露出笑意。
  见他展颜,丁曦神色略松,正要再说些什么,这时,他却忽而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面庞。
  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她的额角滑过,指尖带着温凉的触感,顿在了她的眼尾上,那里还泛着哭过之后的绯红与微热,方才的泪痕也分明还未干透,可当中剩下的眼泪却是被她卡在了眼眶里,怎么也不愿意让它们继续落下来——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叫自己担心。
  那么倔,那么傻。
  泽尤叹了口气。
  良久,见对方露出茫然神色,他终是张了张口,低声唤她。
  “阿曦。”他道,嗓音低哑而温和,“夫君求你一件事,好么?”
  丁曦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泽尤轻轻拂干那些泪痕,“你答应夫君,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可以么?”
  那语气轻柔至极,可仔细一听,分明还几分压抑着的悲意,以及难以掩饰的心疼之意,听得丁曦忍不住一怔。
  他……他这是……
  丁曦怔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觉心口酸楚一片,眼眶也热得厉害。
  好半晌,看到她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泽尤这才勾唇笑了笑,又抬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凑在她耳侧道:“好乖。”
  随着那声轻笑落下,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光流转,熠熠如华。低哑轻柔的嗓音像是潺湲溪流,带着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侧,腾的一下,丁曦只觉耳中一阵嗡鸣,雪白的耳尖处霎时泛起薄红来。
  泽尤哥哥犯规!她忍不住在心里哀嚎。
  ——他、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叫她如何受得了?
  明明、明明他早该知道,自己抵御不了他的任何要求,还、还故意这样……
  丁曦忍不住别开眼,不敢再看那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眸子,仿佛被那灼灼目光烫到了一般,慌忙地垂下眼睑,又紧紧地抿了抿唇。
  怀中的美人侧过脸,露出柔美而清妍的眼尾,那里泪痕未干,其上的薄红却是又一次被勾了起来,红得格外惹人怜爱。
  泽尤见她如此,知道方才这是把他的小狐狸给惹得羞恼了,便只好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对了,阿曦。”
  他捧着她的面庞,略微一顿,又勾了勾唇,“你可知眼下,自己是在何处?”
  闻言,丁曦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她先是一怔,接着重新抬眸看了看四周,片刻后又面带疑惑地望向他,蹙眉问:“何处?”
  泽尤眉梢一挑,笑意微敛:“东境,苍鳞山。”
  ————
  翌日,天光泛亮。
  金色日华漫过苍鳞山的山顶,通灵殿的四方檐角被那华光所笼罩,赤色的瓦楞泛起剔透的光泽,像是水洗过的红色玛瑙。
  此时,本该是初春回暖、鸟兽苏醒的时节,可这山上却没半分动静,不闻半分鸣叫声,只有透着诡异的死寂。
  一位下山采买物资的通灵殿弟子在今日恰巧在回来,但在不久之前,他一脚踏入山底的生门时,就在这满山的寂静里隐约觉查出了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因此以防万一,他在上山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几乎是步步为营。而幸运的是,他一路顺利地登了顶,并未遇到什么不测。
  他走了足足四个时辰,等终于到了正殿之前,已近午时。他顿住脚步,正打算松口气,忽而在下一瞬,他的视线就定在了身前的演武场上。
  演武场上天光明媚,却仿佛人间地狱。
  ——那里堆满了死人。
  死人密密麻麻地交叠着,堆成了山,一人的肩膀勾着另一人的脊背,另一人的脑袋顶着另一人脚趾,又有不知是谁的眼珠子随地滚落,和红彤彤的五脏六腑杂混在一起,扔得到处都是,有些头颅甚至还半搭在脖颈上,扯着筋脉,大张着的嘴巴里正冒着腾腾热气,却已近落到了地上,被丢在了白花花的髓浆里。那髓浆被弄脏了,与猩红的血一起,汩汩地淌着,白与红交替,格外刺目。
  而在那尸山之后,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穿着一身赤衣,他踩着一只刚被拧下的头颅上,手摇折扇,仿佛闲庭信步般悠然,又状似无意地回过头,朝他看过来,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的眼线狭长而柔美,眼角上挑,眸光灼灼,是双艳丽至极的凤眸。
  ——那是妖王姬肆的眼睛。
  可惜那弟子还没认出来,忽觉心口一痛,他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一柄长剑从刺激的胸口刺了出来。
  他豁然睁大了眼,喉中挤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然而那声音还未落下,他就轰然倒了下去。
  挡在身前的脊背砸在地上,撞出沉闷的声响,没了遮挡,金色日华倾斜而下,照亮了身后那人的样貌。他姿容俊逸,长发披散,穿着一身金纹黑底的广袖衮服,收了剑,神色漠然地垂下眸,朝着那妖王姬肆走过去。
  “这是最后一人吧?”姬肆笑起来,看着那人,“游泽陛下,杀了自己满门师兄弟的滋味,如何?”
  游泽默然不语,只是停在了他的身前,又朝他单膝跪了下去,朝他捧起手中的长剑:“主人,您的剑。”
  姬肆垂眸,望向那柄剑,那是一柄玄铁造就的重剑,通体不含一点纹饰,显得极为低调,唯有剑柄上镶着一块不到半个巴掌大的碎石,在日华之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正是那日沨漾替他找来的往生石。
  此刻,那往生石已经被血气浸满了,又在煞气萦绕之下,那石块由原本的暗红转为幽黑,与那上面四散延伸的纹路相称,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只生在剑柄上的瞳仁,显得森然又诡异。
  姬肆伸手将剑接过,对着其上的往生石端详了一番,又抬手挑起了游泽的下巴。
  “看着我。”姬肆道。
  闻言,游泽顺从地抬眸,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苍白面庞,纤长如羽的眼睫轻轻垂落,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中眸光黯淡,此刻因杀戮过重而浸满了邪煞的戾气,双瞳上的猩红浓稠如墨,那墨色极深,以至于叫他整个神色都显得有些空洞漠然。
  他受姬肆命令,昨夜已经将山下的乾阳镇镇民苍以及苍鳞山的所有弟子全部杀尽,且未动用任何灵力或是魔气,只靠着一柄镶了往生石的长剑来逐个斩杀。而姬肆之所以让他这么做,目的是让那往生石与他体内的煞气相感应,以便于炼骨之术的开启。
  此刻,看他这般模样,想必是已经足够了。
  于是姬肆勾起唇角,颇为愉悦地笑了起来,“你先随我进去。”
  游泽颔首答是,跟着他入了殿内。
  正殿之内,从前通灵殿的内饰已经被清洗一空,以至于显得有些空旷。正席之下的台阶两侧,立着两列手执长戈的妖兵内侍,那些妖兵都穿着由阴门玄铁打造的盔甲,那些盔甲泛着冷光,在白日里仍是显得邪气森森,以至于几位从宫里跟过来的侍女则缩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一个个满是畏惧地垂首跪着,一动不动。
  姬肆带着游泽走过来,妖兵纷纷跪下,向游泽高呼着叩拜行礼:“拜见帝君。”
  震耳的声音落下,大殿荡起回音,帝君却是未答,他甚至没有半分反应,只是仍旧垂着眸,像是失了魂魄的傀儡般,兀自跟在姬肆身后,随着他向后殿走去。
  有一些年纪小的侍女禁不住抬头去看那样貌绝顶的帝君陛下,望见他身上的广袖衮服之上沾满了血迹,但他的姿态看着仍是修长挺拔,像是并无大碍,便也跟着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