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见游泽垂眸默认,女人便继续道:“但在千年前,姬肆因冒犯天界先帝长女拂清公主而触怒先帝,先帝本欲杀之,但此人有一位孪生胞弟,名为凤奎,是个巧舌善辩之人,彼时他为了兄长而亲自赶到诛仙台,在先帝动手之前极力为之求情,故而最终留了姬肆一命,只被押入天牢,判了个永世为囚的活罪。”
  “此后,姬肆的妖王之位便转给了其弟凤奎。凤奎虽善言,但为人极其谦和忍让,直至百年后新帝登基,这人才初露锋芒,在天界混出了几分名头,自此常跟在新帝左右侍奉。”
  言及此,她顿了顿,神色多了几分犹豫,小心翼翼地又望了一眼游泽,道:
  “……其实方才,下官说是天帝所为,并非是有意欺瞒,而是因为布阵之人,便是那位凤奎。”
  她话音落下,游泽终于有了些反应,漫不经心地侧过眸子,看着她略挑了下眉:“嗯?”
  女子被他眼里的笑意晃了一眼,心跳抑制不住地顿了一下,接着她连忙匆匆地撇开眼,一边勉强接着道:“上神长居人界,故而有所不知——此人近来颇得新帝圣宠,不久前还被封了神君,故而这几年但凡天帝有要事调遣,必定首选此人。因此我等地府的小官,才不得不将此人所为当作是天帝授意,一一听命遵循。”
  她一语道毕,大殿内跟着恢复了寂静,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感觉到对方迟迟没有出声,似是还在思忖着什么,女人却丝毫没有被忽略的怨气,只是跪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良久,她才用余光看到那人的衣摆动了动,接着微微侧过身子,一边温声道:“原来如此。”
  游泽收回长箫,浅笑着略一倾身,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女人扶起。女人一边站起来,一边有些懵懂地抬眸,看着眼前的禁制不知何时已经被撤去了,那人身上的光芒随之消散,一袭白衣复又成了清冷的雪色,像是敛着寒意的孤月。
  他神色温和,略勾了勾唇,朝着女人一礼,道:“多谢告知,有劳了。”
  女人有些惶恐地道了句不敢,接着忙迎着他走了出去。
  二人出了殿外,原本还瘫软着发愣的段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极力朝着游泽躬下|身,肃然道:“恭送上神。”
  闻声,正往前走去的游泽忽然顿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侧过眸朝着段生看了过来。
  段生原以为游泽要离开,刚打算松一口气,正要直起身,忽然又在抬眸后撞上了对方意味深长的视线,吓得他不由得猛地一顿。
  段生看着那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眼底的笑意分明是温和至极,他却生生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
  六道酒楼。
  绕过喧嚣的酒楼前厅,店小二稳稳当当地端着一份早点,踩着匆快的步子一路上了北楼,又轻车熟路地绕过楼道转角到了走廊。他神色轻松,正要朝着另一侧走过去时,身侧的一间客房的房门猛地被人从内推开了。
  紧接着,一位青衣女子以极快的速度从门后闪了出来,拎着一柄剑挡在了他面前,神色冷然地开口:“打扰,你看见这间房里的客人了么?”
  店小二被她突然的出现吓得一顿,待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他手里的盘子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跟着他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边叩首一边惊恐地大喊道:“——饶命!姑娘饶命!小人真的不是故意透露姑娘行踪的!实在是……实在是受人逼迫,身不由己啊!还请姑娘手下留情,放过小人吧!”
  他吓得语带哭腔,竟也不顾满地的碎瓷片,拼了命一般地以头抢地,不到一会儿就磕得满脸血污。
  “是你?”丁曦看向他,略带诧异地一挑眉,“你认得我?”
  店小二却仿佛从她的语气中读出了别的意味,被吓得语无伦次:“不——不认得!小人眼盲,眼盲!什么人也没看到!这就走,这就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想要往后退,却一不留神变成了同手同脚,又自己绊着自己一屁股跌坐了下去。他欲哭无泪,朝着丁曦露出满脸惊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丁曦看着他还挂着彩的脸和奇怪的举止,忍不住蹙起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看了店小二片刻,接着收回剑,抬手在店小二身上落下一道咒术。
  店小二见她忽然伸出手,脸色一白,下意识地以为是要对自己动手,于是慌忙地闭上了眼,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
  丁曦:“……”
  然而店小二等了片刻,那料想中的痛意却没有来,他愣了一瞬,接着却又发现自己额角的刺痛感忽然消失了。
  随即他忍不住睁开眼看向对方,一边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角。
  光洁如初。
  他愣了一下,看向眼前的丁曦。丁曦蹙着眉,神色极淡,但冷意少了几分,朝他道:“别乱动,半个时辰之后再用冰水洗净,便不会留疤。”
  她似是没有注意到店小二脸上的诧异,言毕顿了顿,又平静地道:“看见过这间客房的客人了么?”
  店小二呆愣愣地听完,而后又呆愣愣地摇了摇头,答:“不曾。”
  “打扰了。”丁曦欠身一礼,没再看他,微蹙着眉转身走了。
  合上房门,丁曦抬眸看向屋内。
  这是丁符的客房,然而此刻却空无一人。
  自她方才醒来,丁符和游泽就都不见了踪影。
  她朝着屋内走过去,正中间摆着的桌上还放着丁符喝到一半的茶盏,一旁放着的白瓷茶壶的壶口还留着未干的水渍,显然是临时起意而离开的。
  但……
  丁曦凝眸,正思索间,忽然看到桌案另一侧的窗户是开着的。
  她心念一动,于是闭上眼,试着开始探灵。
  然而不知怎么,她刚一驱动灵力,头颅两侧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意,逼得她难以凝神。丁曦蹙着眉想要忍耐过去,然而那痛意不依不饶,竟逼得她的灵力生生断了。
  接着她猛然睁眼,猝不及防低咳一声,竟就这么咳出了一口血!
  丁曦被那刺目的猩红一晃,眉心狠狠一跳,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符绝不会莫名离开自己,他是被人带走的!
  但那人绝不是游泽——方才她去游泽房内确认过,他昨夜就不在这里,而阿符是今晨才不见的,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了一个晚上离开的,然而眼下却一个都没回来。
  游泽尚有可能是自己离开的,而阿符……他一个残魂,会有什么人特意来带走他?
  为什么她才恢复了几分从前的记忆,眼前又到了这般境界?
  丁曦抬手攥了一下腰侧的璇玑玉,然而那玉佩已然成了冰冷的死物,再无半分感应,显然阿符是被带去了极远的地方。而没了璇玑玉的庇护,阿符不久就会魂飞魄散!
  她忍着头疼立在原地,只觉遍体生寒。
  过了半晌,她忽然抬手,将浮游剑抽出了剑鞘。
  雪色寒光闪过,照出她冷淡的眉目,那双漠然的眸子此刻带着狠决,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眼底凉如寒冰。
  ——像极了她记忆里的一个人。
  潇湘子的那句话犹在耳侧,她凝眸看向自己的徒弟,沉声叮嘱道:“若是某天你杀伐判封印将开,务必记得避开血迹,而后自封灵虚穴,否则极易被勾起杀戮戾气……”
  封印……
  丁曦凝眸,决然地想,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思及此,她猛然提起剑,朝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划——
  血流如注。
  浓稠的血水带着触目惊心的猩红,几乎是片刻就染了她一身,那只纤瘦的手腕白得几近透明,鲜明的对比之下,看着愈发骇人,然而丁曦却面色不改,只死死地盯着那处血迹。
  一股强烈的戾气从她心头疯狂涌起,带着猖狂的力度,一下一下直冲肺腑,只消片刻,便让她冷白的眼尾泛起了一抹靡丽的绯红。
  她猝然抬眸,差点被灭顶的杀意所淹没。
  良久,豆大的冷汗从她额角渗下,潮水般肆虐的巨大痛苦里,她咬着苍白的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接着闭上眼,再次开启了探灵之术——
  所有的声音转瞬被放大,又如潮水一般自行褪去,紧接着,无数细小的灵力波动转化为具象,仿佛千万条如梭虫,银针一般奔涌着朝她刺来,丁曦在片刻之间找出了属于丁符的气息,然而又在片刻后睁开了双眼。
  她竟找不到另一人的痕迹!
  丁曦眸光渐冷,顺着丁符气息的指引,抬眸看向窗外。
  东侧……
  是混沌之地。
  ————
  阎王殿内。
  段生的脸色还带着几分煞白,他心有余悸地往门外游泽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了,这才一挥手,让鬼兵掩上了殿门。
  接着他长吁一口气,转过身朝着身后的女人恭敬道:“殿下,人已经走了。”